青山有鹿

关于冷酷仙境中不常见的远山含黛与杀戮轮回中常见的形而上学

第一章  【我又没让你救我】


 杜见锋是军人,但也是从底层一枪一炮拼过来的军人。他打了很多年的仗,身边认识的不认识的,半数都成了死人;等杜见锋升到旅长这个位置,早就看惯了生死。杜见锋没当上旅长的时候,最擅长的一件事儿就是哄着新兵往前赶,他招呼的时候,和他一块儿的老兵们都抱着团儿的往后捎。新兵血都热,拿上枪就冲,也不管那点儿速成的战术动作,直接对着日军就开火。诚然,新兵的热血能报销很大一批日军,但自己往往也报销在对方的枪下。哲学上说万物从其产生,最后又复归于它。杜见锋不懂哲学,但他就觉得自己是为战争而生,最后也要死在战争里。他活得潇洒,新兵看他就跟看个兵痞头子一样,杜见锋人生中最值得炫耀的一件小事——这是他自己的开场白:「我来跟你们说一件小事」——就是他当年刚参军还没仨月,把一个欺负他们新兵的连长摁在地上打。连长被他打急了,掏出军刺就要招呼,杜见锋空手夺了军刺,一把就薅住了那个连长的头发,手往上一提,连长的脖子根儿都被他揪出了青筋;杜见锋把军刺顶在那根儿青筋上:「怎么着?带尖儿的?问问你的人,带着针线没有!老子这一刀挑下去,见了血我可他妈不管缝!」

 那连长登时就傻了眼,谁能想到新兵里有这么个混蛋外加亡命徒。连长跌着打滚的跑了,回去打报告,要给杜见锋点儿颜色看看。报告还没等来批复,连长自己先殉了国。连长前脚战死,杜见锋后脚就成了中坚力量。他脾气暴,但人却是异常的机灵。按理说被打散了的连队应该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可杜见锋硬是把人东拉西凑的拼齐整,虽然没能压制住日军的火力,但也好歹撑到了支援部队过来。等支援的连长过来,杜见锋他们已经打的就剩下二十来人了。那个人瞧瞧杜见锋,又看看跟着一块儿打下来,脑袋里还冒着烟的兵们。觉得杜见锋也是个奇人,哄得几十个人愣是拼出了半个连的火力。那个连长看着杜见锋,看出这个小子眼睛里还有火光,知道这是杀红了眼了,就直接一盆子凉水泼上去。等杜见锋回过神,那个人问他:「你小子怎么布的阵?对面儿日军火力点都过来压你们了,估计把你们当重火力了」

 「报告长官!隐蔽!盲射!」

 杜见锋没撒谎,他一个刚参军的,硬仗也就刚打了这么一场,哪儿懂什么重火力轻火力;他也就是摸清了对面日军的规律。日本人打仗,喜欢先派两三队的斥候过来探探军情。要搁别人,见了斥候肯定是要打,日军看自己的斥候被打散了,就能估计出对方的人数。要是两三队的斥候都被打散了,日军就跑,摸清楚了还不跑?这厢人家溜了,打斥候的还以为自己立了多大的战功。杜见锋就不这么打,他叫人隐蔽,看见斥候,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招,就算真要打,不能开枪,摸近了直接上军刺。先遣过来的日军一般是十来个人不分开,很少有掉队的。他们在这边转悠几圈,瞧着四下里安安静静,连个冷枪都没有,还以为这边没人守,就赶忙跑回去报告。日本人就派第二拨,杜见锋还是隐蔽。等到对面彻底放松了警惕,呼啦啦的赶过来一个连,杜见锋他们就直接短点,一点一个,冲过来的日军死得是不明不白。弹药有限,连射也得省省,更何况新兵们手底下没准儿,一扣扳机,半个基数就没了,白瞎了弹药。杜见锋一个新兵,能思量这么多东西,还能让同样是新兵的人一顶一的服他,可见是个人才。支援过来的连长接手这帮子人,先安排杜见锋当了排座。后来又从死了的连长桌子里翻出来要军法制裁杜见锋的报告,心里翻了个白眼,直接把报告拿火点了。

 

 后来杜见锋又打了几场仗,战功履立。他的确是聪明,而且不是小聪明。当初提拔他的连长说他是战场上一条野狗。杜见锋打仗布阵,套路都跟一般的布阵不一样。他疯,不近人情,老是让新兵冲锋陷阵。但这也是杜见锋的好心,新兵总归要成长,躲在老兵后面成长?他得让他们见见真刀真枪,亲自砍翻几个日本鬼子才叫上了战场;他野,用小股兵力压制大部分日军,时时刻刻箭在弦上,跟着他的副官整天捏一把汗,生怕自己长官玩脱了把整个连的兵力都报销进去。万幸杜见锋虽然是野狗,但不是疯狗,他留着后手,瞧着气氛不对了就赶紧转重火力。四年的仗打下来,杜见锋一路升到旅长。手底下几千个兵。但他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打仗,在乎军用物资。人人说他狠,拿新兵的命不当命。但他也仁慈,他的补给自己从来不独吞,巡视战地工事的时候,看见身子骨不好的兵,旅座那点儿有数的罐头和汽水就都给了他们。他只扣下一样东西,香烟。他不能没有香烟,无论是缴获的日本香烟,还是拨下来的美国香烟,他谁也不给,都要自己抽。

 

眼见着战事吃紧,华北战区抽调兵力南下,杜见锋的旅在这次南下的命令里。他最近心里火大得很,烧得嘴边都起了燎泡。一方面是烟抽没了,另一方面是华南连败,败得一塌糊涂。他打心里心疼那些弹药。军备本来就不足,他们旅那点儿有限的大炮连炮弹都要数着打。以前补给,都是三四个基数的给,现在能补一个基数就得知足。没了枪炮,近身战都是做梦,日军两门七五山炮就能灭半个连,半个半个的灭,迟早有天全灭干净。杜见锋的旅到了南方战区,和战区负责人交接。他就跑到军部耍赖,犯浑。死活好歹要来了三门克虏伯。水冷炮还得接着要,弄得军部看见他都头大。不给又惹不起。战功在那儿摆着。南方战区比华北战区驻兵多,内里黑幕也多,脏的见不得人。军部坐镇的几个人里有几个道貌岸然的,嘴皮子功夫利索,连哄带骗,口吐莲花;见了杜见锋,张口「贤侄」闭口「旅座」,杜见锋的火爆性子在这几个人面前成了硬拳捶棉花,伤不了别人分毫。这一日他从军部出来——为了机枪手的弹药——显然又被堵了回去。他眼里冒火,从军部办公室出来就一路看谁都不顺眼。他吃了中午饭来的,等到出门天都黑了。生生磨了一下午,茶水喝了几车,东西一点儿没弄来。杜见锋摔摔打打的到门口,他的副官等着他,看长官这个样子,就知道事没办成。副官给杜见锋开了门,又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旅座,您消消气吧」

 「烟?」杜见锋就着军部的灯光看看,烟盒上画着一直棕黄的骆驼。这可是紧俏的美国货。杜见锋拧了一下午的眉头舒展了点儿:「你小子可以啊,哪儿来的?」

 「我这是替旅座分忧分劳,英雄不问出处!」副官咣咣的磕脚后跟,行了个军礼。

 杜见锋照着副官的脑袋拍下去:「没读过书就别他妈拽文,那句话是放这儿用的?」

 「请旅座指正!」他又咣咣磕两下。

 「反正不是在这儿用的!」杜见锋三两下撕了包装,烟盒软塌塌的,撕开了就冲出一股香浓的烟草气味。饶是杜见锋这个老烟枪,在这么香浓的美国烟面前也失了态,他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怕这股烟草味白白散在空气里。他取出一根叼在嘴上,副官忙忙地递了火上来。

 「舒坦!」杜见锋长长吸一口烟,灰白的烟雾带着浓浓的焦香填满了他的肺,刺得他辣辣的疼,真是舒坦。他气儿消了大半,把脚搁在车门上,抻了个懒筋。

 「行了,你先回去,我随便走走」杜见锋舒服够了,把嘴里还剩半截的烟塞进副官的嘴里,副官不敢吸,又怕掉了,只能用两片嘴唇紧紧抿着,嘴里含含糊糊的:「旅座!您去哪里!」

 「老子散散心,过会儿自己走回去」

 

「我跟着旅座!」

 

「老子是娘们儿吗?老子就是自己走走!快滚!」

 

「是!」副官又咣咣的磕了脚后跟,这回磕大发了,疼的他一咧嘴——烟掉了。

 

「旅座!」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旅座!借个火!」副官捡起地上摔灭了的半根烟,他的打火机刚才被杜见锋扣下了。

 

「滚蛋!找别人借!」杜见锋走出了十步远,头也没回的吼。

 

「是!」副官又磕了磕,回身跟守军部的兵借了个火。那个兵也是嘴欠,一边递火一边说「兄弟,那脚后跟是租的?咣咣的磕不疼啊?」

 

 杜见锋一个人一边抽烟一边走,南部战区在这里扎营三年多了,军部设在了这个叫如瞻镇的地方。这里是小镇,民风都安逸古朴,外面乱成一锅粥,如瞻镇还是一派山清水秀。这名字也诗情画意,如逢花开,如瞻岁新,仿佛外面战火连天在这里都不足为道。杜见锋心里还是烦,又琢摸着明天还是得过来要。就一个人贴着小道走。如瞻镇很小,走上两趟就逛遍了,天黑了,小镇也就静悄悄的。杜见锋走着走着就摸进了树林里,林子里水汽大,附近可能有湖或者潭。他心里憋着火,就想摸到湖边上,喝几口凉水压压。还没等他走过去,就听见个人在那儿拿戏腔自言自语。

 

『活着,活着有啥用啊』

 

杜见锋听了,悄悄放慢脚步,心说这是谁,大晚上的跑湖边连说带唱的。

 

『这一身的病,一身的苦,难呐….』

 

杜见锋听完摇头,他没怎么看过戏,不知道这段词说的是谁。

 

『活着难,死更难,山伯英台尚且能化蝶,我到连个知心知意的都没有,死也不甘呐』

 

「唉」

 

『想我许公子,也曾是怀抱瑶章,却不得真心。虽有一美人为妻,妻又倾心他人,苦哇….』

 

「真是苦」

 

『千般的苦,万般的苦,两眼汪汪口口声声哭的是情郎,吾那妻啊….』

 

「您瞧瞧」

 

『苦哇!』

 

这一声大吼,把暗地里躲着的杜见锋倒吓了一跳,他抬起眼,眼瞧着湖边站起个人,那人侧着站,瘦瘦长长的,仰头灌了口酒,摔了瓶子,竟是往那湖里冲。

 

「哎哎!」杜见锋看那人扑通一声跳了湖,也顾不得什么,赶着跑了两步,也往那湖里纵身一跃。

==未完待续==

好久没写军旅题材了

写得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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