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冷酷仙境中不常见的远山含黛与杀戮轮回中常见的形而上学
第三章 【咱俩跟个酒坛拜把子】
天是真冷，杜见锋只想先找个地方暖暖身子再说。许一霖跟在他后面，一声不吭的，杜见锋走个几米就得回头看看他，他怕那小子脑袋一热撞了树去。其实许一霖早就冻傻了，心心念念的都是赶紧找个地方喝两口热茶，热水也行，才没有刚才的心思要去送死。
两个人在街上串来串去，没头苍蝇一般。如瞻地方不大，酒馆食肆也就那么几个。自打国军把这个小镇子弄成军事后方，小酒馆子也慢慢开不动了。军爷们有事没事过来白吃白喝，说是月底一并算账，可到了月底，酒馆老板拿着账簿跑到诸位军爷的兵营门口，还没说话就被叉了出去。三番五次的，酒馆老板心里苦不堪言，又不敢告。久而久之，小酒馆学精了，天一擦黑就收桌子扫地，晚上军号之前就关门大吉。军爷们晚上出来自由活动找乐子，吃了几回小酒馆的闭门羹，虽然心里窝火，但也说不出什么。这一招好用，竟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好久。
杜见锋在街上乱转，眼睛突然一亮。前面有个小酒馆还亮着灯呢！他三两步跑过去，酒馆的小老板正要上门板，看见杜见锋疯跑过来，心里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把门板架上窗户，杜见锋已经跑进去了。这酒馆老板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轰人，只能唯唯诺诺跟进去。许一霖慢吞吞地跟着，一进门就看见杜见锋大爷一样横坐在凳子上，穿着军靴的脚搭上桌沿。
「军爷，军爷请」小老板拿了两只粗瓷碗，兑上茶水。许一霖瞧见热茶两眼放光，急急忙忙端起来喝了。一口滚水下肚，这才长长出口气，紧绷绷的身子松了下来。
「军爷，吃点啥？」
杜见锋环顾四周，看这间酒馆也就摆了四五张桌子，地方不大。他摘了手套往桌子上一扔，伸手也端了热茶喝了一口，又咣当一声撂下。吓得小老板一哆嗦。
「给老子弄点好茶来！这一嘴的茶叶沫子！」
小老板忙不迭的往柜台跑，急急忙忙用铜壶吊子沏了一壶新茶，又拿两个青瓷盖碗，一并用托盘盛了，恭敬地放到杜见锋面前。
清茶入瓷盏，潺潺声不绝。小老板一后背的汗，把茶斟得了，一碗送到杜见锋眼前，一碗送到许一霖眼前。杜见锋把盖子往桌上一磕，小老板心里一碎。他喝了一口，觉得茶味清淡，到还不如刚才粗瓷碗里的，刚要发作，却见对面那人轻轻吹去青瓷茶盏上的浮针热气，又慢慢抿了一抿。
『明前龙井，老板有心了』
小老板差点跪在地上，急忙对着许一霖躬身作揖：「您多担待，您多担待」
杜见锋见那小老板吓成这幅样子，倒也不想说什么了。他又嗽嗽嗓子，小老板赶紧转回身，又问军爷吃点什么。杜见锋抬头瞧瞧水牌，也没什么想吃的，便说道「烫壶烧酒，再来两坛你们这儿的陈酿。菜你自己看着弄。办齐了就关门，老子今晚把这儿包了」
小老板脚底抹油，一溜烟的回了后厨。许一霖把茶碗放下，瞧着杜见锋，嘴角往下一撇：『仗势欺人』
「你说什么？」杜见锋往前探探身子，腿架在桌沿上，那油光锃亮的大军靴反着桌子上一灯如豆。许一霖没搭理他，只斜眼瞧了瞧军靴，鞋跟子那里套着两个马刺，也擦得干干净净的。他把手放在桌上，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说：『你又不骑马，套那玩意儿做什么？』
「老子怎么不骑马，老子骑马打仗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身上猴着要糖吃」
『杜见锋，你能好好说话不能？』
「老子让你叫我大名了？叫老子旅座！」
许一霖翻个白眼，嘴角撇得更厉害：『我又不是你的兵，犯不上叫你旅座』
杜见锋又一噎，他觉得自己今天净被别人噎了。他心里有火，就懒得跟许一霖斗嘴仗。小老板刚巧送了菜上来，两凉两热，两荤两素，烫酒一壶，老酒二坛。小老板摆完了菜，说声慢用，就跑的不见了人影。许一霖并不饿，只是冷，他也惯常很少吃荤菜，就取了筷子，夹那素菜放进嘴里。
杜见锋先是拿了那坛老酒凑在鼻子下边闻闻，馥郁清冽，是坛好东西。他刚要喝，却看见许一霖只夹口素菜吃就撂了筷子，他也不说什么，只把那热酒斟了一盅搁在许一霖面前。
「热热喝口烧酒，身子就暖了。你这人没啥水性，冻坏了是大病」
许一霖听了，便用两个指头夹起那小酒盅子，往口边一送，仰脖子喝了。他是如瞻镇人，知道这酒是如瞻镇专门拿来做烫酒用的海棠饮。而杜见锋那坛老酒多半是七年陈酿，封酒窖之前，如瞻镇的酿酒师傅会挑镇上最好的海棠枝子，一同在酒窖里封了。过个几年，那海棠枝子的清气侵到酒里，使酒清香绵软，没了那起辛辣。这样老酒宛若如瞻的人，个个都是脾气性子柔软，与世无争的。
「暖和了没有？暖和了就跟老子说说，好好个人干嘛寻死？出了什么事儿了？」
『我犯不着跟你说』许一霖又给自己斟了一盅，『这世人皆要看我笑话，我偏不让他们笑出来。你今日问了我，怕也是要笑话我，我就偏不和你说』
「许一霖！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杜见锋啪的一拍桌子站起来，桌上那瓷盘茶碗也跟着抖了几抖。许一霖抬起眼，直直瞪着杜见锋。他眼睛生的好看，大而微圆，黑眼珠沉甸甸的，瞳仁却亮，像揉碎了金子；眼睫又乌浓，黑黢黢的小酒馆子里，鼻梁与眼睑都投下一扇负影。杜见锋看许一霖眼中无畏的瞪他，自己倒先没了脾气，他慢慢坐下，夹了一只鸡腿放进许一霖的菜碟子：「我真不笑话你，我就是想听听你干嘛自杀。要是笑话你，老子刚才在湖边就笑话了」
许一霖看他说的真挚，心里那硬挺着的傲气也忽而一散。他低头咬了一口鸡腿，又喝了口酒，絮絮叨叨的说起自己那点前尘往事来。
「这么说，你是想用自己死换你娘子活？你这小子….」杜见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隐隐懂了许一霖为什么这么别扭，这人的命还真是苦，可偏偏这人又生得傲，一身傲骨铮铮，宁折不弯，这份胆量和勇气令杜见锋敬佩。他想了想，又饮了一大口酒，说道：「这样吧，你跟我当兵去。老子看你是块能用的料子，别在这儿被儿女情长耽误了。老子的旅部就在镇子边儿上，等会吃饱喝足了，老子带你回去当兵」，他顿了顿，又说：「妈的，要是老子以前的兵有你一半的气性和胆子，老子也不至于亲手毙了那么多逃兵！」
许一霖正低头啃着一只烧鸡，他以前可没这么大口吃过肉；家里厨子做杭帮菜苏帮菜手艺颇好，日日桌上肥鸡鲜鱼换着花样，可是鱼肉对于他都不香，总是吃几口就腻歪了。谁知道今日就着酒，大口吃肉，竟吃喝出了与先前二十几年完全不同的滋味。杜见锋看他低着头专心啃鸡骨头，心说这小少爷有钱人怎么是这副吃相，跟没见过烧鸡似的。他心里又不禁可怜起这个少爷，唉！许是家里太看重财了，吃上就能省则省。杜见锋以前也是穷人出来的，知道有那心狠的财主，只求外面风光，内里却克扣粮食，一家子省钱吃糠咽菜也是有的。这许一霖怕也是这么个财主家出来的苦少爷。杜见锋这么一想，心里更要给他补补，就又咣咣一拍桌子：「老板！给老子再上三只烧鸡！挑火大的！」
许一霖自小没活得这么豪迈过，人生头一遭。小老板又上三只烧鸡，两坛子老酒。他自己那壶小烧酒早就喝个干净，就也学杜见锋抱着坛子喝。痛快！真是痛快！他许一霖这辈子还没这么痛快过，没活得这么像个男人过！这么一想就停不住，连吃带喝。杜见锋也早喝高了，两个人在小酒馆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谈古论今，一肚子的五花马千金裘，一腔子的与尔同销万古愁。酒馆的小老板在后厨急的来回转圈儿跺脚，这二位一晚上吃喝的钱粮，赶上他四日的买卖了！亏！亏大了！
『杜…..杜兄，杜兄！』许一霖舌头打结，说话都糊糊涂涂的：『我今天，老子今天是寻死来的！可我….可老子遇见了你了！杜兄！老子和你打仗去！老子就当自己死了，老子许一霖！死了！』
「你小子…别学老子….别学老子说话」杜见锋趴在桌子上，一只手还勾着许一霖的脖子：「老子看你是条汉子，是男人就拿枪！就该上战场！」
『上战场！』
「对！上战场！老子的兄弟….老子的兄弟们都殉了国了，可他们不亏！」杜见锋直起了身子，眼睛也比刚才亮了些，他有些嗫嚅着说：「老子跟人拜把子，拜了把子就是亲兄弟….可….都他妈死了….都他妈殉国了！就留老子一个人！老子想，行！你们都他妈去快活了，剩下老子一个人打鬼子，打跑了鬼子老子再死！等将来下边儿见了面，老子一个一个臊他们！先死的都王八蛋！都他妈扔老子一个人！」
『杜兄….杜兄….』许一霖的手指抚上了杜见锋的眼睛，觉得那眼睛边上有些潮润润的：『杜兄….你…你他妈是不是哭了！』
「那不叫哭….！」杜见锋一把拍开许一霖：「老子是沙眼！老毛病了…..」
『杜兄，咱俩拜把子….我跟你拜，老子答应你…..』许一霖说了一半忘了，就又喝口酒缓缓，才想起来『老子…..我….我答应你！不留你一个人！老子说到做到！』
「行！你这兄弟老子拜定了！」杜见锋扯开嗓子一喊：「桃园！桃园三结义！老子跟你拜把子！」
许一霖笑得摔到桌子底下，杜见锋生气了，他伸脚踹他：「你小子笑他妈什么！」
『桃园三结….哈哈哈哈哈哈….』许一霖躺在地上笑得打滚：『杜兄喝大了酒，怎么不…..不识数了…』
「老子就是三结义！」杜见锋也出溜到地上，拉扯着许一霖跪好，又顺手搬了个酒坛子下来。他们二人东倒西歪，却还是言辞旦旦：「今有杜见锋，许一霖金兰结义！同….同心报国！皇天后土，日月为鉴！」他们也不知道乱七八糟的喊了些什么戏文唱词，杜见锋咣当一个头磕下去，疼得直咧嘴，许一霖用的劲儿小些，却也是直直的撞到地上。杜见锋又搬着那小酒坛在地上滚了一滚，权作磕头。两只彼此相扶着站起来，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笑得畅快。
「走！跟老子回军营！」
『走！见锋兄请！』
「一霖兄请！」
『三弟呢？三弟！』
「我抱着三弟！」
『请！』
「请！」
小老板见两人走了，这才悄悄溜出来打扫桌子，看桌上那一大片啃得净光净的鸡碎骨，往地上恨恨啐了一口。他收拾碗盘，忽而瞧见杜见锋的菜碟子底下压了两块儿袁大头，晶晶亮亮的。
「哟…..这位军爷…..」小老板往街上瞧瞧，那两个醉鬼早就走的不见了人影。
==未完待续==
明天【12月16日】更新《清光》和<芳草>
这样三篇进度就能差不多齐平了
谢谢你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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