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鹿

关于冷酷仙境中不常见的远山含黛与杀戮轮回中常见的形而上学

第十三章   【我是伤号你还打我】

 

夜里,许一霖才迷迷糊糊的醒来。
杜见锋一直没睡,他坐在许一霖床边的椅子上,从透气孔往外看着。

许一霖睁开眼,看见杜旅长歪在椅子上,脸朝着外面。屋里很黑,他也不开个灯,就那样在黑暗里坐着。许一霖不知道杜见锋在看什么,他脑子里把下午的事情过了一遍,觉得心脏都在揪着疼。他一直是个感情很强烈的人,只不过因为从小到大没有人去过问他的情感世界,所以多数人只觉得他是一个懦弱寡言的少爷。贺觉民的死让他一度失去理智,他把贺觉民当成跟杜见锋完全不一样、但也不可缺少的存在。直到杜见锋把他打昏,他在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人都已经死了,这是战场,活下来的人是不能自己去送死的。

他眼前晃着贺觉民死后的样子,又看见他师傅跟那几杆破枪较劲。许一霖几乎是瞬间就涌出了眼泪。他拼命咽下泛滥而起的悲痛,把眼泪憋了回去。
『杜见锋,我想喝水』许一霖说。
杜见锋反应了几秒才回神,他立刻站起来,从桌上抄起军用水壶,看上去有些慌乱。他一手托着许一霖的上身,一手把水喂进他的嘴里。许一霖喝了几口,推开了水壶。杜见锋不知是走是留,托着人的手有些犹疑。许一霖到是笑了,他朝杜见锋扬扬下巴,示意他坐到床上。
杜见锋坐下,许一霖就往边上挪挪,他身子一动,就全身疼得要命,许一霖这才想起来下午杜见锋除了把他打昏,他原本也是一身的伤了。他抬手摸脑袋,上面缠着一圈纱布。

杜见锋以为他伤口痒痒,伸手握了许一霖的,拿自己的手轻轻揉了揉伤口外围的皮肤。

「别碰,要是痒就轻轻揉,现在药品紧俏,感染了就没治了」

『我不痒痒』许一霖拿下杜见锋的手:『我伤的厉害吗?』
「皮外伤,挺深的。我看见汪淇通给你缝头皮」
『你下手是真狠,我以为你要打死我』
「当时是想打死你」杜见锋一点儿不瞒着:「老子真怕你下去送死,就想着还是亲自打死你算了」
『那怎么没打死?』
「老子看见你不动了,才回过神」杜见锋又伸手轻轻摸许一霖头上的绷带:「老子当时想,你许一霖要是真被我打死了,老子就过江去杀鬼子,这条命也不要了」他一面说,一面慢慢低下身子,把鼻尖抵在许一霖的肩膀上:「打得挺狠的,疼吗?」
『疼』
「我对不起你」
『骗你的,不疼』许一霖抬手抚摸着杜见锋的后背。杜见锋像一只被摸顺了毛的狗一样蹭着许一霖的肩膀,他喷吐着鼻息。
『哭啦?旅座?』
「你叫老子什么?」
『见锋,你别哭呀』
「老子就这么两嘀嗒,等会儿就好了」杜见锋不抬头,他不是个轻易落泪的男人,他一辈子最能哭的时候也许只是幼时。但现在他有些忍不住。他眼睛湿了一会儿,然后就抬起了头。
许一霖看着他,他没笑话他家旅座那红了的眼睛。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许一霖开口说:『陈黏米……回来了吗』
「回来了,带着你师傅」
『我明天想给我师傅挖个坟』
「我帮你一块儿挖」,杜见锋说完,又从透气孔往外看,夜色很重,雾大,严霜落下来,浸得阵地里湿寒。许一霖受着伤,寒气太重怕是要伤口疼,杜见锋已经把战壕里能给他搭在被子上的衣服都搭上了,可屋里还是冷。他拧开汽灯,希望那股明黄能带走些屋子里的水汽。许一霖打个哈欠,他就扶着人躺下:「睡吧」
『你不睡觉?』许一霖看着杜见锋给自己掖完被子,却坐在床沿没动。
「我在这儿坐坐」
『你也睡呗,一起』许一霖往里挪身子,他身上都是杜见锋白天揍出来的伤,一动就疼,他抽了口凉气。
「别动,疼」杜见锋把手放在许一霖头上,「我就想坐这儿陪着你」,他笑笑:「老子不困」

 

贺觉民是被陈黏米他们带上来的。

本来陈黏米想把他吊上去,可不行,他的身子都摔碎了。皮肤的接连处是被碎石切割出的口子。贺觉民脸对着江水,他是知足的,他弟弟死在江里,那时候他在后面看。现在他死在滩涂上,他总算是能跟带走他弟弟的江水说说话了。虽然不是这一条,但江河湖海,终归一处,他相信他弟弟的骨血已经融进了他所能看见的所有的波涛。贺觉民讨价还价,跟江河湖海要着他弟弟的尸首。他对着江水,他弟弟的魂魄站在水边等他。贺觉民站起来掸掸土,卸了一身的破枪,满脸轻松的走过去。他抬手给了他弟弟的脑袋一巴掌:「我也来啦」

「走吧」他弟弟往远处看看:「奔流到海不复回」

「我徒弟要哭呢」贺觉民回身望望悬崖:「还好有旅座陪着他」

 

陈黏米没有看见贺觉民跳着脚的骂他,因为他把贺觉民装在了一个军用木箱里。贺觉民骂他不给个好棺材。陈黏米把他四肢蜷着放进箱子,又拿钉子钉好。麻绳捆在箱子上,陈黏米和带下去的人就合力把这个箱子背了上去。他们没再打开,因为贺觉民已经惨烈到不忍再看。箱子安放在阵地里,是杜见锋要求的。活着的人走来走去,没有人忌讳那里面塞着一具尸首。有人走过去,碰到了箱子,便轻轻踢一脚:「贺觉民你个挡道的,净给老子添麻烦」

 

贺觉民的「葬礼」在阵地后面的悬崖边上。他死在这里,所以也就顺便埋在这里。没有人懂风水,想着给他相一处祖坟冒青烟的好地方。陈黏米跟杜见锋说:在悬崖边上挖好了坑了。那时候杜见锋在看汪淇通给许一霖换药。他沉默了一会,说:「就这样吧」

人们要守阵地,来看着贺觉民下葬的只有下了守夜的兵。没有人哭,也没有人会念文绉绉的悼词。李清江摘下了帽子,他战前是燕京大学的学生,对西式葬礼颇有研究。他不知道从哪里折了一支树杈放在贺觉民的箱子上,然后用英文缓慢地背诵了一首诗。

「李清江,你这念的啥」

「说了你也不懂」

「老贺死了也要被你烦」

活着的人们没有把葬礼演化成一场悲伤的仪式,他们嬉笑打诨,拿死人开着玩笑。贺觉民不会生气,绝不会。换做是战场上任何一个人躺在这里,也不会对这些人感到怨恨。他们巴不得这些人的玩笑开得再狠些,狠到能把人气的诈尸,他们就要从坟里跳出来,大声说着老子没死,你们这帮王八蛋。看见诈尸的王八蛋们就要笑着推他,没死你躺里头,快出来,给爷爷们拿个大顶赔罪。人们都想自己能多活几天,活到八十耄耋,九十鲐背,然后等着一个跟头摔死自己,胡噜着满脑袋的白毛,跟老早就死了的人说:「你瞧,老子也来了」

乱七八糟的「葬礼」结束了。大伙都散了。许一霖看看周围,从口袋里掏出杜见锋给的威士忌,洒了一点在贺觉民的坟上。

『师傅,物资紧俏,这是旅座给我的,我分你几口,别找我要』

「你小子也没个正行」杜见锋站在他身后,看他真的只洒了几口的量在坟上。

『你喝不喝?』许一霖站起来,把酒递给杜见锋。

杜见锋仰起脖子灌了一口,他抿了抿嘴唇,对着贺觉民鞠了一躬:

「贺觉民,主射手,老子谢你救一霖的命。老子敬你,亲自让人给你挖坟。等仗打完了,我带着一霖回老家,逢年过节,你带着你弟弟来老子家里,老子给你们预备浆饭纸钱」

许一霖惊诧:『你也知道他弟弟的事儿?』

「老子什么不知道!」杜见锋把酒递给许一霖:「你也跟他说几句」

许一霖拿过酒喝了一口:『师傅,谢你救了我的命。杜见锋对我不错,就是老打我脑袋,以后他再打我,你替我闹他来』

「嘿!你小子!」杜见锋上来就给他脑袋一下:「还跟老子记仇」

『你再打!老子现在可是伤号!』许一霖往后一躲,满脸的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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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就不能日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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