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鹿

关于冷酷仙境中不常见的远山含黛与杀戮轮回中常见的形而上学

第十四章  【物资匮乏你还老换香烟】

 

杜见锋对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但唯独对香烟是逢见必拿。他也记不得自己是何年何月开始抽烟,只知道那口干辣呛人的浓雾自口中喷出,他飘忽在战场上的心也能有短暂的一歇。

许一霖也抽烟,抽得不凶,和杜见锋这种老烟枪相比只能算解闷。他在家的时候不会抽烟,许家姨娘多,个个风姿绰约的。许老爷虽向来流连于芙蓉帐、温柔乡,白日里却要忙家业,鲜少在家。姨太太们成日里无事可做,就凑在一起抹牌凑趣,常要抽烟。许家在小镇,卷烟是稀罕物,多数还是抽旱烟。长长的烟嘴黄铜的烟锅,拿大拇指碾进去挂着银霜的烟草,再从抹着胭脂的口中吐出团团白雾。许家有个留声机,外乡的亲戚送的,荷叶般大的喇叭里吱吱呀呀的唱着他们这小镇里从没听过的调调。几个姨太太抹牌,就放这些稀罕调调解闷,搀着烟雾,月圆花好,金风玉露。许一霖对那烟味说不上喜欢,但绝不讨厌。参军之后因着杜见锋的缘故,他也有幸蹭些洋烟抽抽。美国香烟味浓,英国香烟微辣,日本香烟劲小。战时物资奇缺,旅部拨下来的物资里只有那么三五包数量,杜见锋几天就给抽的一支不剩,没了烟,他就要烦躁,口舌生疮,捉着许一霖亲个没完,说自己这是「忧思难解」,要许一霖当解药。

许一霖后来就跟周围人打听,旅座的烟快抽完了没有。假若快抽完了,他就悄悄躲着,不再见他。天知道,杜见锋那气势汹汹的热吻,他许一霖的舌头都要被吸断了。

 

这日杜见锋正拉着许一霖保养配枪,军部又来了电话,叫去开会。阵地上虽然总是一片安然,实际火药味已经很浓了。尤其是前几天日军毫无规律的冲锋,杀得人措手不及,大伙就都知道大战在即。杜见锋挂了电话,给许一霖仔细的装弹,他到底还是把那支勃朗宁给了许一霖,自己又找了支柯尔特带着。陈黏米去开车,杜见锋叫来手下的团长布置一防任务,以应对他不在时日军忽然而至的进攻。几个团长领命走了。许一霖是一防机枪手,自然也要跟着守阵地。杜见锋回屋拿好地图和记事本,站在透气孔看了看外面正在找掩体隐蔽的许一霖,就出门把人唤了回来。

「你跟老子一起去军部」

『我去做什么?』

「老子得要个文书,军部那帮老杂碎说话太快,老子书读得少,记不住」

『杜见锋,你怎么整天骂骂咧咧的』

「老子就这样!」杜见锋听着许一霖揶揄自己,抬起手来就给他脑袋一下,手底下重了,许一霖哎哟哎哟的揉。杜见锋看他似乎是真疼,赶紧凑过去揽着许一霖的头,又仔细看他被打的地方,不红不肿,杜见锋吹吹他头皮,又揉两下说:

「老子又没给你打坏,怎么那么娇气」

『我打你试试!』许一霖抬手就打,杜见锋也没躲,直接就挨了一下,许一霖就笑,觉得自己讨回个便宜。两个人开始在阵地上忘我的打闹,汪淇通慢腾腾的走过来:

「旅座,小陈副官的车冒烟了」

「怎么冒烟了?」

「望眼欲穿,急火攻心」

 

从一防开到军部,路程不近不远,约三个半小时。开车的是陈黏米,后座上是许一霖和杜见锋。车子在山路上颠簸,一行三人也就无话。杜见锋坐没坐相,斜靠着椅子打瞌睡。他一天之中能睡眠的时间并不多,兵们轮番休息,可旅长只有一个。以前他睡得更少,总是靠着掩体打盹儿权当睡觉,后来许一霖住进了他的指挥部,杜见锋睡觉的时间才稍微多了些。他经常在陈黏米开往军部的车上争分夺秒的睡。按理说在这种没有顶子只有车身的军用吉普上睡觉是极不舒服的。迎面风大,且公路时常被炸得面目全非,车子开在上面坑坑洼洼,人跟着路面的凹凸来回前后晃身体,连眼睛都要被颠得闭不太上。可杜见锋就是有这个岿然不动的本事,照样能梦见周公。许一霖跟陈黏米说熟也不熟,坐在后面也就不好说话,他看杜见锋已经睡得不知所之,就也学那人的样子斜着靠进座椅,闭上眼打算休息。

许一霖正被颠得七荤八素,突然觉得被人拉拽着,他猛地睁眼,杜见锋正扯着自己一条胳膊往怀里拽。许一霖挣了两下坐直了身子,杜见锋也跟着坐直了,看着他说:

「你要睡就靠着老子,这车晃得厉害,等会过个沟要把你颠下去」

『我不困,就是看你睡了才歇会』

「那也靠着老子歇吧,就你这三脚猫的战术经验,真摔下去都不知道护脑袋」杜见锋把人按进怀里又重新斜着靠回座位,摸出烟叼在嘴里问:「老子每回打你脑袋,你是真疼还是装的?」

『真疼!』

「那带你上军部医院照照,是不是上次给你打坏了,留了病根儿了?」

『您快别添乱了』许一霖使劲拿头顶了杜见锋的下巴:『您一手掀翻了我家两个家丁,就这个手劲,我金刚的脑袋也要让你打坏了』

「老子可没跟你使劲….」杜见锋嘟嘟囔囔的说着,吞云吐雾,他怀里的人嘴上占了便宜,就笑得弯了眼睛。杜见锋的怀抱温暖,宽厚,总沾着硝烟和土腥味,许一霖很喜欢。他觉得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出格,也越来越不像曾经的自己。以前还知道羞为何物,现在却能坦然面对杜旅长无休无止的没羞没臊和绝不正常的骚扰。他觉得自己是成长了,但又觉得成长得太快;他现在根本想不起贺觉民了,哪怕他在贺觉民死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一块。汪淇通说人死了就是一滩肉,你记得住肉的长相?记不住,你只能记得住人的相貌。许一霖深以为然,因为他根本就忘了贺觉民的样子,即便自己叫了他三个多月的师傅,即便这位师傅才刚死了一个星期。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悲伤,似乎眼泪只流了几滴就干透了。车子还在颠簸,杜见锋还在大口抽烟,许一霖觉得自己突然是真累,他闭上眼,慢慢地睡了。

 许一霖这一觉睡得极沉,杜见锋开会之前把他放倒在座位上,又给他找了条毯子盖了。等杜见锋都开完了会,许一霖竟然还在睡。陈黏米发动了车子,一阵烟尘,一阵喧嚣,把睡得正香的人给惊得醒过来。他坐起身子,看杜见锋正跟一个美国教官站得远远地聊天。陈黏米正坐在驾驶座上发呆,听见后座的动静,回过头:

「睡醒啦?你真成,旅座说找个文书做会议记录,结果请了个周公」

『对不住对不住』许一霖赶紧坐直了,又把毯子叠好:『我也没想到睡得这么沉』

「没事儿,就开了一个小时的会,估计没什么可记的」陈黏米安慰他。

『旅座跟那个美国人说什么呢?』

「换烟。旅座爱抽美国烟,他们洋教官每个月多发三包,有的教官就倒卖了挣点零花钱」

两人正说着,杜见锋跟那个教官道了别往回走,看见许一霖睡醒了,伸出手要拍他脑袋,许一霖一缩脖子,肩膀上挨了一下。

「你跑老子车上睡觉来了」

『陈副官说会议时间不长,要不你现在跟我复述,我记录』

「老子都记脑子里了还用你记录?」杜见锋心情大好的上车,他刚换了三包烟和一罐英国炼奶。陈黏米在前面开车,车子离了军部,杜见锋把炼奶塞进许一霖手里。

『这啥?』

「英国炼奶」杜见锋三两下拆了烟,拿出一支叼在嘴上:「热水冲了喝的,你尝尝,老子也没喝过」

『物资奇缺,你自己喝吧』许一霖又塞回杜见锋手里:『让人看见了对你不好』

「什么不好?」

『影响不好』

「老子不怕」杜见锋拧着罐头上的铁扣玩,「老子整天刀枪里讨生活,命都不要了,还怕别人说三道四?」

『杜见锋,你能不能不要老自己咒自己,我是真没见过整天咒自己的』

「不说了,不说了」

 

回程赶上太阳下山,晚霞绚烂。杜见锋还是靠着座位假寐,许一霖就着天光看他,杜见锋难得柔和。晚霞酡红,落日衔山,杜见锋紧闭的眼睛都显出不同往常的宁静深沉。他的人生像烈火,毫无章法,拼命拔高,在能炽烈的时候让自己炽烈,至于烧完了燃料,或者浇一场大雨,那都不是他考虑的东西。烈火只负责当一团烈火,不需要也不顾虑之后的生活,因为它本身也不是能长久存在的东西。人的命一般分两种,一种是杜见锋这样的炽烈,一种是做平淡的炭火。炭火的人生像无毛的烂虫,在些微火光和大片灰烬里拱动,直到过完自己慢吞吞的一生。杜见锋不会选择那样慢吞吞的活着,他如风般来,又如风般去,见锋见刃,活得尖锐而坦荡。许一霖看着晚霞,又看看他,手指在英国炼奶的铁扣上来回拨弄。

 「看什么呢?」

『你闭着眼也能知道我看你?』

「老子什么不知道!」杜见锋睁开眼,扬起一个类似孩童般撒娇而懵懂的笑容:「给老子唱一段戏吧」

『给辛苦钱』

「老子就是钱」

『你值多少钱?』

「值一千大洋吧」

『旅座的脸皮多少钱一斤?』

「赶紧唱!别废话」杜见锋夺了许一霖手里的炼奶:「不唱不给喝」

许一霖手里一空,夕阳依旧西沉,他不知怎么就感性起来。他沉默了一下,看着杜见锋,微笑着说:『不喝就不喝,你别死了就行』

「你小子…」杜见锋猛地坐起来,打上许一霖的脑袋:「阵前诅咒旅部长官,你小子胆子大得很!」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得许一霖唱了段不知是戏还是什么的曲子。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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