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鹿

关于冷酷仙境中不常见的远山含黛与杀戮轮回中常见的形而上学

第十六章  【副官不分三六九等】

 

杜见锋拉着许一霖,两人快步在炸毁公路的密林间穿行。

日军偃旗息鼓,炸了几下公路就再也听不见炮弹出膛。让人不禁以为是对面来了新兵,让他们往这边轰几炮练练手感。一刻钟前杜见锋亲手葬了自己的副官,他下了陈黏米的手枪子弹,又从车上找了备用防身的军刺攥在手里。大路是不能走了,两人以军刺为斧,披荆斩棘。冬日山区,林中水汽极大,藤蔓枝节而出,交错着往人身上扎来,军刺是刺人用的三棱刺,对这种植物几乎毫无威慑力,杜见锋压低了帽檐护住眼睛,用刺刀挑开纠结成一团的荆棘虬枝。许一霖在他身后紧紧跟着,脸上偶尔要被扑面而来的树杈划出小伤,但这不算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立刻返回一防,调整作战部署。他右手被紧紧攥着,关节发疼,左手不时抬起护住眼睛。杜见锋走得快,他在后面三步两步的紧跟,突然踩到块石头,整个人狠狠往旁侧一歪。

觉察出不对的杜见锋立刻回头,看见许一霖半跪在地上,右脚不正常的拧着,脸上是隐忍神色。杜见锋瞬间明白这是扭了脚,他把军刺别在腰上,两手扶起许一霖。

「扭了?」

『好像是』

「还能走不能?」

许一霖就着杜见锋的胳膊,脚底下试探的走几步。

『有点费劲』

「老子背你」

杜见锋说着立刻掏出军刺塞进许一霖手里,自己半蹲下。

「你开山,上来」

许一霖上了杜见锋后背,探出身子帮他用军刺开山。三棱的凹槽里全是砍出来的黑色树汁,顺着流到手柄上,发出植物的青气。其实这里也不都是密林,只是刚才那段路为了隐蔽才找了最难走的山道。日军已经停止轰炸,天色也暗下来,不投照明弹的情况下,两边谁看谁都是一片浓黑。杜见锋望了对面一眼,轻轻颠了颠背上的人:

「忍着点,天全黑了就能上大路了」

『不疼了,我下来走吧』

「少废话」杜见锋没好气的直接堵回去,他心里很焦躁,不光是因为陈黏米死了而产生了焦虑,最重要的是,他下午在军部开会,得知大战在即。而他此刻最不能缺的就是副官,上令下达,整顿军备,这些陈黏米做得顺手的事随着他的死立刻断档。如果大战几天内爆发,军备无法清点统计,那将带来战前准备不足的严重后果。旅座不怕军法处置,他怕的是准备不足而让原本就人数不够的国军死的更多。他并不是狭隘的人,军事法庭也不是第一次上,唯独涉及到人命,他的心里就敲得震天响。打仗,死人是肯定的,但绝不能白白送命,哪怕一条,也要填在他该填的地方。

许一霖感觉到杜见锋的焦虑,他们已经出了刚才的密林,正往树多灌木少的牲口道上走,他抬起空着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杜见锋的脑袋。

『见锋,你怎么了?』

「老子火大」

『因为陈副官?』

「是」

『陈副官殁了,你缺了副手』

「你怎么知道!」

许一霖学着杜见锋的语气:『老子什么不知道!』

杜见锋终于被他这声四不像的语气逗笑了,他笑了两声,放慢了脚步:「要开打了,他一死,老子的军需和战前准备就撂了挑子」杜见锋叹口气:「战前准备堪为全军重心,老子着急」

许一霖吸了口气,在他背上望天。星空广袤,黯蓝无极,人间在打仗,星宿却始终彼此疏离着缓慢移动。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许一霖望了一会,轻轻说道:『我给你当副官』

「不行」

许一霖没想到杜见锋回绝得如此干脆,他一愣,抬手拍上对方的肩膀:『你一开始也叫老子当副官的!』

「那是生活副官,跟战地副官不一样」

『副官还分三六九等?』

「那不是三六九等,那是跟老子去拼命!」

杜见锋猛地站住,两臂一松,许一霖没料到这手,直接从他背上滑了下去,幸而杜见锋虽然松了劲,但手还是攥着他,许一霖用左脚点地,站稳了,杜见锋这才回身。

「老子跟你说实话吧,老子…..不想你跟着上这次的大战」

『杜见锋,你又来了』

「你听我说,许一霖,你是个男人,老子敬你。但是这次开打,你绝不能去」杜见锋咬了咬牙:「老子心里不踏实,慌」

许一霖笑笑:『那老子也不当逃兵!』

「等回了阵地,我给你批条子,你跟着明天拉军需的车回镇上,抓个空你就跑回家。老子保证没人抓你,出了事老子顶着」

『旅座今年贵庚了?说话怎么跟小孩闹脾气似的』

「老子是在跟你逗闷子吗!」杜见锋看许一霖嬉皮笑脸,猛地抓了他肩膀,拽到自己身前,眼睛死死盯着他,手指掐进许一霖肩膀的肌肉里,捏住了他的骨头。

『旅座,我真的走不了』许一霖被他掐得肩膀要断,却还是语气轻松:『我接了枪,就是军人,我保卫的是我的国家,一草一木,我都稀罕。你教给我的』

「我教给你什么了?」

『外贼未灭,无以家为』

「….听不懂」

许一霖脸上露出了个看文盲的表情,他动动身子,『旅座再掐下去,明天汪淇通的骨科就开张了』

杜见锋看他眼里被疼得泛出泪花,脸上却还是轻松无谓的笑,绷着的心忽而一软,松了手。

「汪淇通治治皮外伤还行,骨科还是算了」

『人家是国医圣手,杏林中人』

「你小子能说点老子听得懂的吗?」

『杜见锋,你说你这点墨水,是怎么当上旅长的?』

「老子是真枪实弹打上来的」

『那更得我来当副官了』

「怎么讲?」

『旅座叱咤风云,骁勇善战。我都给你记下来,来日驱除日寇,编纂《杜见锋记》示与众人。旅座风华,中外具瞻』

杜见锋看着许一霖口吐莲花,立时没了脾气,他掏出烟,叼在嘴里:「你别说,你这文绉绉的德行,去了军部要比老子吃得开」

『那是』许一霖从杜见锋手里顺了根烟,也叼在嘴里,又等着杜见锋递火。

「脚还疼?」

『好多了』

「走慢点,能走吧?」

许一霖试了试,扭得到不严重,歇了这半天,已经不怎么疼了。他点点头,一瘸一拐的跟上。

 

又走了一阵,杜见锋突然靠着树坐下:「歇会再走,还有半小时就到一防,回去要部署,没空睡觉」

许一霖听完便也靠着树坐下。夜色深浓,夕阳之景早就隐去了。但明早太阳依旧高升,依旧有新的晚霞与夕阳。

「想什么呢?」

『想下午的晚霞呢』

「想的挺多」

『杜见锋,你别担心』许一霖近乎痴迷的盯着头顶的天幕:『夕阳和晚霞天天都有,天天都不一样,老子要留着命每天都看晚霞、看夕阳,老子肯定好好跟你打仗,不会….』他吸了口气,转过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不会轻易殉国』

杜见锋看着他,许一霖,相遇是在湖里,他要死,他把人救了回来;酒馆里头拜把子,稻草垛子下睡觉,他跟着自己一路回了军营;推马克沁,烫出一身的伤;从没正正经经喊过一次旅座,整天叫自己杜见锋。重情重义,贺觉民死了,他差点赔出去一条命;陈黏米没了,他跟着自己亲手把人葬了,送人一程。他爱唱戏,反串唱得有模有样,从前爱唱《牡丹劫》,现在他最爱唱《二进宫》。杜见锋敬他爱他,敬他说一不二,深明大义;爱他入骨缠绵,温善纯良。他看着许一霖,如视珍宝。

两人对视良久,渐渐凑近。

【不可说传送】

『杜见锋,我要抽烟』

旅座摸着身子底下的衣服,掏出一根烟喂进许一霖的嘴里,又给他点上火。许一霖喷吐着烟雾,朦朦胧胧,杜见锋自己也摸了一根叼在嘴上。

『抽我的』许一霖一面说着一面把吸了几口的烟也喂进杜见锋的嘴里:『物资紧缺,旅座也省省吧』

杜见锋笑了笑,深吸几口,让那股香浓盈满了肺,烟嘴上还有许一霖的气味,他极为不舍的又抽了一口,递回许一霖的嘴边。许一霖张嘴接了,叼着烟不说话,眼睛却没离开天空。

星星真多。

「许一霖」

『说』

「老子求你件事」

『快说』

「活到最后」杜见锋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许一霖的肩窝,他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许一霖的脖颈上,「老子命令你活到最后…..一霖…..老子…..」他顿了半天,嗡鸣的喉音带着低沉:

「我心疼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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