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鹿

为往圣继绝学 【凌李·校园】

第十七章

 

礼拜五,凌远下午三节课外加一个校内优等生座谈会,等开完会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小王子最近挺忙,两个人除了课间匆匆打个照面,还没有单独相处的时候。高一的篮球联队里也没有小王子的身影,凌远大中午躺在领操台挺尸,连着等了好几天,烟抽了两包,也没看见李熏然上场。

别说上场,连面儿都没露过。

凌远一个电话打过去,小王子躲躲闪闪像个小茄子,说他老爸被学校请过来喝茶,晚上回家赏他一顿皮带炒肉,零花钱没收,课外活动免谈,提不上及格线就滚去火车站,扒着绿皮车北上打工一辈子别回来。

凌远心里急得直叹气,他倒不是着急李熏然没有课外活动,少活动活动死不了;也不是着急零花钱没收,大不了两个人同甘共苦省着花;他着急李熏然这么一直吊车尾,年级垫底,将来别说念个好大学,在南一中这种一类重点校,因为成绩差被扔到南三中的例子,以往不是没有。

凌远心里着急,嘴上安慰,回家整理了七八份各科学习重点,简明扼要,连哪个重点该看哪页书都给标注得清清楚楚。

周末是没法儿欢度了,干脆趁着礼拜五给他,周末两天让李熏然查缺补漏,有不明白的再问,他凌远在李熏然的问题上,从不怕麻烦。

从高三所在的五楼下到小王子所在的三楼,高一二班的灯还亮着,说明有人,说不定是老师正给补课,凌远拿着重点总结趴在后门看。

没有老师,稀稀拉拉几个学生坐成一排写写算算,李熏然靠窗户坐着,神游天际。

凌远掏出手机给李熏然发短信,那边很快回复过来。

“改作业呢,改不完不让走”

“会写吗?我在你们班外面,拿出来给我看看”

凌远看见李熏然抿了抿嘴,朝后门望了一眼,他马上对着小王子笑笑。

小王子推开椅子出来,慢吞吞的,还有点瘸。

「怎么瘸了?」凌远很自然地拉着他的胳膊。

「我爸打的,打屁股来着」李熏然左右看看,不动声色往后一退。

「作业呢?我给你讲讲」凌远掏出眼镜戴上,楼道黑,他看不清楚。

「我会,那什么,咱们那边儿说」李熏然带头往三楼拐角走,那里挨着男厕所,方向朝北,很阴冷,一般没人去。

「我给你写了个重点总结,高一知识点都在里面了,你拿着这两天过一遍,有不明白的一定问我,我给你补充」

凌远把手里的一叠笔记本塞给小王子,又抬起手抻他领子:「你这领子卷着呢,不硌得慌?」

李熏然自己伸手抻抻,舔了舔嘴,对着凌远笑笑。

「你们今天放学挺早?」他问,往常高三都七点半放,今天破天荒,六点多就走空了。

「高三年级组大会,外加座谈会,没什么事儿就放了」

「座谈会谈什么的?」

「升学,报志愿,还有这个….」凌远下意识地伸手掏烟,没带,他搓搓裤子:「还有优秀学生经验交流」

「说保送的事儿了吗?」李熏然掏出烟,最近他缺钱,烟是方晶晶的那盒“白沙”。

「说了」凌远伸手要拿,被李熏然挡下了。

「别抽了,抓了你要记处分」

「高三没人管」凌远接着伸手。

「这是别人的,你拿了不合适」李熏然到底挡下了,自己也没了抽烟的兴致,两个人之间突然气氛尴尬,男厕所里泛出下水道腥臊的臭气,令人作呕。

凌远收回手,两个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他打破了沉默:

「那你接着改作业,我去外面给你摊个煎饼回来吧」

「我去冯走之家打游戏机,今天不跟你走」

「那好吧,你有不会的就问我」

「行,那我回去改作业了」

两人在三楼拐角道了别,各自走了。

李熏然假装走了几步,看见凌远去车棚推车,这才在三楼拐角蹲下,从兜里摸出烟。

几天以前,也是这个拐角,李熏然蹲着抽了半包烟,抽得他头晕脑胀,缓了很久才站起来。

陈优优说的是事实,他的确在跟凌远搞同性恋。十六岁的少年就算再不谙世事,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同性恋”带来的异样眼光,远比“早恋”和“堕胎”更让人不齿。

「凌远是要被保送的,你知道保送去哪里吗?清华大学」

「其实他已经被你带坏了,老师那边都压着。凌远抽烟逃课的事儿,现在不是秘密,只是快放假了,老师不提。可做得过分了,掀出老底来,我可先说了,处分记大过,凌远的保送就没了」

陈优优婉转清澈的声音极为动听,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余音绕梁。

「我们都是高三被保送的候选人,这次名额很紧张。我实话和你说吧,我跟凌远要公平竞争,如果他因为别的原因被学校排除名额,我不甘心,我相信他也不甘心」

「公平竞争?我以为你要背地里玩儿手段」

「我没那么不堪,我对凌远是惺惺相惜,他是个好学生,有能力。和他竞争是我的荣幸,所以我才来劝你,让他踏踏实实回到正轨,走他该走的路。你们同性恋那套,给我收起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要骗我呢?」

「爱信不信,你可以回去问你爸,你爸肯定知道什么叫朝里有人好做官,我说的“内部消息”,就连老师们也不见得有我清楚」陈优优胜券在握。

「你自己想想吧,凌远前途不错,你耽误人家就不好了吧?」

陈优优优雅的转身,她真好看,瘦瘦的,个子又小,校服裤子松松垮垮,上衣是短而紧的深灰色羊毛小外套。她高傲得像只小孔雀,细腰窄肩和匀称的胯骨连成曲线,少女气息十足,又爱美懂美。

心烦意乱,仓皇无措。李熏然坐在楼梯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小提琴非常好听,拉动时需要全身配合。李熏然还记得凌远拉琴时候的样子,优雅、沉醉,全身随着音符曼妙轻柔的摆动。他幻想自己是一根琴弦,被凌远漂亮的手指轻轻按着;他幻想自己是一把琴弓,被凌远微凉的手指紧紧握着。

可是练琴非常辛苦,学习也非常辛苦,活着对于凌远来说都非常辛苦。

当然,那些辛苦凌远不说,李熏然也想象不出所以然。对于他来说,南一中小王子,他的生活充满欢快和嬉皮,不会写的题可以不用写,不想背的书那就不要背。他的老爸是个脚不沾地的单身刑警队长,日子过得比砂纸还糙,对儿子,他有希冀无精力,棍棒之外别无他法。李熏然的未来全靠李熏然自己把握,学得好就混口好饭吃,学得差就托人去当个协管,也是一口饭。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李熏然在南一中无忧无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快乐王子。

后来有一天李熏然亲自摸到了凌远的小提琴,试着按了按弦、运了运弓,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优雅从容和成功闪耀,都是通过非人一般的毅力和坚持才能得到的东西。

就好比你看到一朵花开放,你只看得到它开放的美,却不知道它日晒雨淋,被老鼠啃食花根,被蚯蚓翻卷泥土,被蝇蚋寄生枝叶,在许许多多黑暗的日子,这朵花默默忍受全部的痛苦。

当它终于开放,所有人都会为它祝福,欣喜,忽略它曾经受的罪。

可是一场风雨就要打烂它的美好,击溃它在黑暗中无声的努力。

“——我不喜欢拉琴,我爸喜欢,我才拉”

“——我在广场公园,来接我”

“——我妈高血压,现在吃了药应该睡下了,我不回去打扰他们了”

“——南一中扛把子不是你李熏然吗?”

“——我爱你”

爱情,爱情?爱情。

李熏然又坐在台阶上,一根接一根的抽完了方晶晶的白沙。

真他妈辣,还苦,还呛人。他咒骂着,扶着墙站起来。抽太猛了,头又晕了,光怪陆离,天旋地转,七色彩虹在他眼前扭曲闪耀,一个荒诞的世界,一个令人晕头转向,不知所措的世界。

陈优优和凌远的脸在他眼前晃动,凌远给的重点总结像沉重的刀斧。刀斧的创造者太美好了,给予他一场长达两年的美梦。从第一次看见凌远,李熏然就长睡不醒。他渴望爱,渴望关怀和照拂,渴望一个母亲的温柔和一个父亲的慈祥,渴望一个热闹充实的三口之家。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却在孤独的人生中被生活的铁鞭抽打,欺负;被老师指责不学无术,被全班同学笑话,可他仍旧是个快乐王子,他有很多无处抒发的情感和热血,在少年的身体里激荡。

凌远是他最想保护的人。

李熏然扶着墙走进男厕所,用凉水冲着他混沌不明的脑袋。他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和凌远说,就让那些话顺着水流进下水道,留给地沟里的粪便、蚊蝇和蛆虫去听吧。

小王子的胃一阵绞痛,他关了水龙头,甩了甩头发,直起身子。

突然之间,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着,像一个中了毒的病人。他吐的惊天动地,等到教室里其他同学闻声而来的时候,他的呕吐物中已经夹杂了黄绿色的胆汁。

原来是因为羞耻才如此。李熏然被七手八脚抬出男厕所,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凌远面前他总是要梗着脖子呕吐,那不是有病,不是丢人,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一场错误、荒谬的爱,所以才从不正常,那样肮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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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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