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鹿

为往圣继绝学 【凌李·校园】

第二十七章

 

从早上上课开始,李熏然就觉得自己的两个好兄弟不太正常。

坐在窗边的方晶晶对着坐在墙边的冯走之眉来眼去,导致冯走之直接拿课本挡了脸。可没一会儿又把课本放下来,看着方晶晶若有所思。

方晶晶用余光观察着他的小花园,小花园黑亮亮的大眼睛扫过来,李熏然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同桌嘴角上翘,但方晶晶保持敌动我不动,傻笑了半天也没有用眼神回复冯走之,像个恋爱的傻瓜。傻瓜犯了一会儿傻,就把脑袋埋进课桌里,偷偷摸摸发短信。

高吉列暂停讲课,直直盯着方晶晶,全班安静下来,都顺着班主任的目光往方晶晶那边看去。

李熏然抬起脚踹他,吓得他一哆嗦,手机应声而落。

「方晶晶同学,请问你的桌子底下有什么好东西吗?」」高吉列挺不客气,胖手拧着书,言语不善:「请你给大家说说你在玩什么好东西,你说完了我再讲课」

方晶晶站起来,挠挠头,又窘迫又甜蜜,说不出话。

「坐下!」高吉列一摔粉笔:「下次再看见你这样,我联系你爸!」

方晶晶点点头,不痛不痒的坐下了。

联系我爸?我爸离这儿两千多公里,他要为了这点儿破事儿来一趟才是有病呢。

李熏然侧眼看看方晶晶深陷幸福,又抬眼看看冯走之正在暗中观察,这种恋爱傻瓜们的套路他极为清楚——这俩人,谈恋爱了。

“哥,重大情况!”

“请指示!”

“我们兄弟会内部解决了搞对象问题!”

“什么意思?”

“冯走之可能和方晶晶在一起了,眉来眼去的”

凌远笑了笑,正要回复,被人猛地抽走了手机。

陈优优拎着他的诺基亚,倒是没有看,只是半靠在凌远的课桌前。她非常懂得打扮,也知道在这个年纪应该怎样打扮,喷一点很淡很淡的花果香调香水,喷在脖颈和手腕上,让人只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味,宛若蝴蝶抱枝。

凌远不得不在某些面对陈优优的时刻承认,陈优优这样的女孩和自己在很多方面具有共性,例如毫不掩盖的优秀和眼底透出的野心。也许相似的人之间更容易找到彼此的共同点,陈优优这个女孩子,只要她想要,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几乎没有她争取不到的东西。

「干什么?」

「跟你小情人发短信呐?」

凌远没有作声,而是直接抬手捞回手机。陈优优很顺从地还了回去,挑起另一个话题。

「凌远,你想考个什么样的大学?」

「没有想好」

「明年马上就报考了,你还没有想好?」陈优优是发自内心的感到了惊诧,她完全没有准备过关于凌远“没有想好”这个答案,她准备了三四条预先想好的回答,结果被凌远一句话堵了回来。

「我是真心诚意问你,咱们学校重本率挺高的,但是你也知道,重本的水平也是参差不齐,我想跟你讨论讨论报考学校的事儿,没有别的意思」

凌远把手机揣进兜里,支着下巴望了一眼陈优优。

陈优优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春来的风轻轻拂过湖畔的柳。

「真没想好,可能读个理工或者化工吧」凌远拿起书本,刚好是生物,他就又说:「也可能读个生物」

陈优优不自然地从凌远半张桌子上抬起身,她看了一眼教室里的挂表,还有三分钟上课。重点班最近被几场大考压得喘不过气,课间十分钟也死气沉沉,多半都趴在桌子上争分夺秒的休息。学生之间的感官世界很单纯,几场大考下来,单纯的学生们就发现对于凌远陈优优这种超级优等生来说,恋爱还是不恋爱都影响不了学习,高考对于这类人仅仅是一场大型测验。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学生们就不再对着这对佳偶天成起哄,反正人家已经是一路领先了,起哄了半天,人家该玩玩该睡睡,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凌远,你等会儿放学有没有时间?我想跟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吧」凌远的座位是靠窗的最后一排,窗户开着,冬天的风灌进来,吹得他前额松散的头发有点飘扬。他长腿宽肩,课桌也拦不住他的两条腿;此刻他正为了舒服而把一只脚腕跷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侧身坐着,眉眼在明亮的窗和幽暗的墙角里各占一半,日光和负影同时洒在他的脸上,一半是山川,一半是湖海。

「不行,必须谈谈」陈优优又瞥了一眼挂表,还有两分钟打铃。她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心率过速,怀中像有兔子乱跳,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仓皇感,像是在逃避,又像是追逐着什么。她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往身上喷香水这个举动很傻,又觉得自己昨晚睡太晚导致长出一个青春痘的右脸颊非常丑陋。她的心被这种自我厌弃涨满,失去了揶揄凌远的动力。

「总之,下了课你别急着走,你等等我」陈优优深深吸口气,看了一眼凌远的眼睛。

真是中邪了,一个奇妙的中邪。陈优优撇开头,白嫩嫩的脸上微微发烫,她真的是一个非常漂亮、俏丽的小姑娘。

 

方晶晶拉着冯走之,跑到李熏然面前鞠了一躬。

「什么毛病?」李熏然正收拾书包,准备去篮球场打一会儿球,顺便等凌远一起回家。

「我俩处朋友了」方晶晶非常坦然,拉着他的小花园像拉着全世界。

「知,知道了…..」李熏然看着他们俩紧紧握着的手——当然这种紧握,冯走之是拒绝的,可惜他劲儿小,花园里的嫩枝挣不开磨着他的水泥。

「你咋知道的?」方晶晶非常诧异。

冯走之看着自己被攥得直泛红的手,心说你都这么拉着我了别人再看不出来就成傻子了。

李熏然不好明说,就解释是推理以及少年的直觉这种玄学名词。方晶晶同时沐浴着冯走之爱的光辉和李熏然睿智的光芒,嬉皮笑脸幸福得宛若一个智障。

智障大手一挥,非常快乐。他的人生中很少这么快乐,上一次这么快乐还是他妹妹方晴晴会叫“哥哥”那一天。快乐的人要用快乐的事来庆祝他的快乐。

「李舵,等会儿有空没?咱们去吃烧烤!」

李熏然被智障的快乐感染,马上就同意了,又想起还要等凌远,就提议自己再带上一个人。冯走之非常理解,对着李熏然点点头:「适当的社会活动会带动精神领域的充实,这一点在社会契约缔结之初就有了具体表现,人们交流情感、体验不同文化下的社会风俗,最后建立了城邦和宗教体系,也就是最原始的社会形态」

「我家走之啥都好,就是说话听不懂」

「我懂,走之的意思就是,他对于咱们吃烧烤这个社会活动表示赞同,他很开心」

智障看着李熏然,觉得对方和冯走之一样高深莫测。

 

放学之后,凌远等了一会儿陈优优,看着对方给其他同学布置明天学科评比的制表任务。

「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陈优优送走了两个制表的同学,回到座位喝水。教室里空无一人,挂表的秒针嗒嗒走着。

「没关系,你要谈什么?」

凌远希望速战速决,他看看手表,放学八分钟,李熏然发短信说晚上要和方晶晶冯走之一起聚聚,也叫着他。三人现在直接去烧烤摊,等凌远忙完功课直接找过去。

「我就是想和你聊聊考学的事儿」陈优优和凌远隔了一张桌子,声音从一米之外悠悠传来,夜莺如歌。

「这个,没有什么好谈的吧」凌远用手转着桌上一把量角器,「熏然和我说了,你去找他说保送生的事情。我要谢谢你这件事情想着我。但是争保送生,我不参与」

「为什么?你这么优秀不参与不觉得可惜吗?」

「没有这个必要」凌远依旧在玩量角器:「保送生在咱们这里,无非是给学校脸上贴金。你很优秀,具备保送资格,参与保送无可厚非。但我不一样,熏然还有两年毕业,我不愿意离他太远」

「所以你就打算在本市考一个大学,或者在省内找个大学念书?凌远,你真幼稚」

「为什么幼稚?」

「你用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把自己爱情凌驾在前途上,你和李熏然都犯了同样的错误,我找他就是为了拨正他的错误,没想到你和他一样幼稚!」

「我们犯了什么错误?你去找熏然,害得他差点跟我彻底分开,我虽然感谢你在先,但你对他的不尊重,也让我不能对你产生好印象」

「他和你分开是他自己的原因。他自己懦弱,所以才会迫使自己悬崖勒马。而你不一样,你是优秀的人才,各方面条件都足够随便考入任何一所好大学,可你却只想守着自己的爱情。在我看来,你并不是真想拿前途开玩笑。你只是不确定自己如果离开李熏然,你和他的爱情是否还能维系」

「我觉得,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凌远扔了量角器站起来,桌椅乱响,他背上书包。

「凌远,人言可畏。一个学生抛开光明的前途去寻找爱情,这本身就是关于幸福的悖论。你想通过控制自己来间接控制你的爱情,同时控制你在爱情中用以享受的权利。你把自己的爱情进行了利益最大化,但你忽略了你爱情中拥有不可控的因素,而且是绝对不可控」

「什么?」

「你没有钱,没有前途和未来。你和李熏然不可能永远啃老。你对自己的规划一片迷茫,只知道把未来建立在虚幻的爱情上面。先不说你和他是同性恋,即便你们是男女朋友,你作为一个扔了光明前途的男人,你的女朋友会和你走吗?李熏然的前途从你的角度看是不可控的,如果到了高三,他还和现在一样毫无能力,那你就等于被他拉下水,平庸一辈子。你敢保证到时候你和现在一样坦然?如果他自己努力,规划了一个好前途,那你是要退学重来还是留在原地?说到底你只是心里没数,所以只能牺牲自己填补你们之间的距离。可惜你的牺牲不能起到长久的效果,你牺牲的越多,李熏然和你之间的隔阂就越深。这种隔阂制约你对爱情的享受,你们最后还是会分手」

凌远握住拳头,立在原地。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探讨这个。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对自己有个规划,但没想到你是真的没有考虑过未来,我…..很震惊」陈优优大方坦然,抬手拢了拢头发:「凌远,我对你是优等生之间的惺惺相惜。现在的你和李熏然都在享受虚伪的自由和快乐,你们的少年时光早就进入倒计时了,你不知道吗?」

放学已经半小时,凌远还坐在班里,咀嚼着陈优优的一番话,眉头深锁。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八岁少年,就像一句网络流行语中说的,脱掉校服站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没有父母给的零用钱,没有加入社会的好文凭,没有务工搬砖的好体力,他其实什么都不是。他不懂得在人生的旅途上,非得越过一大片干旱贫瘠、地形险恶的荒野,才能跨入活生生的现实世界。所谓“青春多幸福”的说法,不过是一种幻觉,是青春已逝的人们的一种幻觉;而年轻人知道自己是不幸的,因为他们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全是从外部灌输到他们头脑里去的,每当他们同实际接触时,他们总是碰得头破血流*[1]。

李熏然打过电话,招呼他快点来吃烧烤,冯走之请客,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

「我先不过去了,老师喊我批卷子」凌远心里很慌,只好找借口搪塞。

李熏然没怎么深问就嘻嘻哈哈地挂了电话。凌远摸了摸兜,掏出烟吸了一口。他的精密大脑里突然被陈优优挖开了一块空白,一块关于牺牲和自我牺牲的空白。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确是悲观享乐主义,因为他人为回避了自己关于未来的规划,同时无视了李熏然未来的成长。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2]。

 

*[1]出自:【英】毛姆《人生的枷锁》

*[2]出自:【哥伦比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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