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往圣继绝学 【凌李·校园】
第三十七章
凌远并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乌云压城，因为他的父亲正躺在医院输液，而他的母亲带了好消化的汤饭和几件换洗衣服去医院忙着照料他。
学校炸了的不仅仅是那个网络上虚幻着的南一中贴吧，还有踅伏在学校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师和同学。陈优优躺在医院，还是精神脆弱，医生下了通知，患者的精神状态暂时不能配合警方笔录。除此之外，凌远和李熏然暧昧不明的照片让人在好奇的同时心生恶意，叽叽喳喳爆发了好几天的讨论和惊呼，这对同性恋和一个优秀天才少女的爱恨纠葛已经发酵成了南一中建校以来最具爆炸性的谈资，连老师们回到家里都忍不住一边烧饭逗孩子一边念叨：同性恋呀？同性恋好恶心的！小小年纪那么不学好！搞什么同性恋！
凌景鸿在事件发酵初期跟凌远恳谈好几个小时，结果换回了孩子跪在自己面前，眼睛里噙着泪的和父亲出柜。
南市人民医院颇有威望的科室主任凌景鸿，跟自家那个不懂事的养子聊了半天，最后气的高血压犯了，一个头晕倒在地上起不来。
凌远呆呆地坐在床上，回想着妈妈跟着救护车走之前头红脸涨、气急败坏的骂他：你爸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我们家不养白眼狼！
自己是白眼狼吗？
凌远把手放在膝盖上，想象着多年以来自己的付出，为了别人的欢乐、为了别人能幸福、为了别人的舒适，他一再地退让。所有不愿意接受的他都接受了，所有不该他承担的他全承担了。为人冷漠、少年有成、自私凉薄、利益优先其余免谈，这些标签让他活得不真实，来来往往的好像不是一个活人凌远，而是一个机器凌远，然后有一天，这个机器做的凌远想当一次活生生的人。
当然，自己这个当回人类的举动的确不太常规，至少在别人看来，哪怕他去和陈优优或者任何一个女孩谈一场你死我活、上吊投河的狗血爱情都是可以接受的。
唯独他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甜甜蜜蜜，和李熏然在一起的恋爱。
生活当然不止眼前的狗血，还有遥远的狗血和更加、更加遥远的狗血。
凌远摇摇头，叹了口气。
冯走之跟苏阿姨打了招呼，晚上要和别人聚会，没有什么情况不必来接。苏阿姨每个月工资八千五，冯家给开；小少爷喂给她的封口费两千到三千不等，视小少爷每个月出去玩的次数而定。南市没有什么精神文明试点单位，步行街上有几个文艺青年，凑在一起开了蝴蝶咖啡馆，后来慢慢也有了酒吧和舞厅。都是文艺风格，慢摇、爵士、节奏布鲁斯，配上一杯冷啤酒，下了班的南市青年在这种融合了文艺与烟火的酒吧里轻松一刻，山南海北的聊一聊理想和未来，然后在微醺中回家，倒头睡去。
冯走之穿上女装，踩着高跟鞋。他现在很听话的穿牛仔裤而不是裙子了，虽然已经三月末，温暖的洋流带着湿润的海风吹过南市，但他还是决定听老妈子的话，不要冻出老寒腿。小白鹤冯走之穿着黑色女式衬衫和深青色牛仔裤，却别出心裁的穿了枚红色皮鞋，靓丽皆在脚下，他站在美的顶点。
「走之！」方晶晶站在酒吧门口喊他。
「真是冯走之？？」李熏然拼命揉着眼睛，「太…..不一样了」
「我家走之就是好看」方晶晶招招手：「慢着走！别崴脚！」
「老妈子！」冯走之踏大步走过来：「就你毛病多！这么平的地！」
然后他崴了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瞅瞅！」方晶晶气急败坏地搂着小花园，心疼得不行，恨不能挖地三尺，看看刚才是哪路不长眼的小妖怪在平坦的石砖地上闹妖，崴了他心爱的冯走之。
李熏然看着小夫妻搂搂抱抱的打闹，阴霾了好多天的心终于略微放晴。老王子查案去了，况且他也出了柜，挨了一顿胖揍，再怎样老王子也拿他没辙了。李熏然私心最希望老爸能破罐子破摔，也许有朝一日老头子醒悟过来，满脸慈祥地说：熏然，来把男朋友带给为父看看？
不过这简直是春秋大梦，比建设共产主义社会还要艰难。
「咋了李舵？」方晶晶背着小花园：「走之把脚崴了，你说他个不争气的，咱要不先带他上医院看看？」
李熏然看着冯走之悬在空中细细长长的小腿连着一截发红的脚踝，点了点头。
校园贴吧炸了，他知道。
凌远日子不好过了，他也知道。
时光仿佛对这样两个相恋的少年特别苛刻，明明在一起还不满一年，却让他们经历了各种分分合合，捣乱折腾的人比比皆是。这场爱情的主旋律是甜蜜的，但旁逸斜出的音符都不够美妙。凌远暂时没去上学，反正这个时候不去上学也没有关系，去了学校反而影响心情，进而影响高考。李熏然也没去上学，老爸给他打脱了一层皮，好歹也要休养一个星期。只是他和凌远又是两三天没见面了，也没有发短信。他觉得始作俑者是自己，毕竟那张照片是自己执意翻印了送给凌远的，现在倒好，不光原件没有了，翻版也被人利用，简直罪大恶极。
罪大恶极的李熏然陪着小夫妻打车去了南市人民医院，急诊楼人声鼎沸，护士医生跑来跑去，忙碌程度让人觉得能走着进去的都不算有病。李熏然站在人群里扶着冯走之，看方晶晶老妈子一样排队挂号，消失在人群里。
「李熏然？你怎么来了？」
李熏然一回头，看见公安局的小刘，是他爸同事。
「刘叔叔好」李熏然文明懂礼：「我同学崴脚了，我带他来看看」
刘叔叔看了看漂亮的冯走之，眼里冒出几朵桃花：「好呀，好呀，不严重吧？」
「不严重的」
「好好，好」小刘单身多年，看见美女有点激动，尤其是这么个少见的高挑美女，简直女神风范，小刘忍不住对着冯走之笑笑，面色微红。
「小刘！这边患者做笔录！」
「来了！」刘叔叔又对着冯走之笑，然后拍拍李熏然的肩：「李队长正忙着呢，你要找他先打个电话」
小刘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期间还时不时对着冯走之微笑一下。冯走之看着不再回头的人民警察，清了清嗓子：
「你说，刚才我要说句话，他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想看见女人了？」
李熏然一缩脖子：「别说他了，就你这猛地一嗓子，我也差点这辈子都不想看见女人」
「我声音有那么粗？」
「挺粗」
两个人聊了几句，没看见李队长过来，怕是正忙。方晶晶背着冯走之去科室门口排队，李熏然烟瘾犯了，跑到急诊楼外面的空地上抽烟。他掏出一根红河塞进嘴里，正打着火的时候看见了从小卖部出来的凌远。
两个人互相看见，凌远抱着暖瓶和一整包卫生纸，还有鲜花果篮，晃晃悠悠的。李熏然赶紧迎过去，接过了马上就要掉下来的东西。
「熏然」
凌远看着他，不知道第一句话说些什么好，他们好像久别重逢了，却又好像上一秒才刚刚见完面。
「你家谁病了？」李熏然掂掂果篮：「真沉，里头包了个西瓜？」
「我爸病了，住院呢」凌远腾出手接过来自己掂掂：「瞎说，西瓜这么轻？」
「怎么病了？厉害吗？」
「让我气的」凌远坦然承认：「我也出柜了，精神上和你一样紧张，我们统一战线了，李熏然同志」
李熏然哑口无言，愣了愣，把烟点着嘬了两口，塞在凌远嘴里。
「你别想不开，迟早要面对的」小王子诚心劝慰。
「我知道，我没想不开」凌远没有手拿烟，只能叼着，烟熏得他眼睛半眯着，像个文质彬彬的地痞。
「我陪着冯走之他们来看病来了，人真多，急诊估计要看很久」
「化工厂工人闹事，厂子里有人泼硫酸，还群殴，警察都出动了」
「真够乱的」小王子看不下去自己男朋友要被熏瞎一只眼，抬手拿走了烟放在自己嘴里。
「这个世界每天都这么乱」
「你又懂了」
「走吧，我带你从门诊绕回去，急诊现在人太多，咱们还拿着东西」
「我没说要跟你一起走呀？」
「我想跟你一起走，我想你了」
小王子脸一红，烟袭进肺里，呛得他使劲咳嗽。
冯走之的伤不厉害，抹点消肿药膏就好。一支药膏八块钱，挂号费五块，方晶晶感叹医院这么个设备高端、时时刻刻挽救生命的地方竟然只赚这么少的一点儿钱，不愧白衣天使。凌远把东西拿给凌景鸿，晚上他要陪床，现在还早。凌景鸿听说凌远的朋友们来了，反倒催着儿子出去走走散散心。他病的不严重，输了液又静养，再加上科室主任本身能被护士们多关照一些，现在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凌景鸿救人治病，悬壶济世半辈子，家里的事情很少真正做主，两个孩子跟他撒娇耍赖，总体上说他是个仁慈的父亲。唯独对凌远这个养子，他除了仁慈之外总抱着怜爱的心，就好像这个孩子是他上辈子丢了的一个儿子，这辈子找了回来，他当年拉着小凌远的手，在心里跟自己发誓要好好待他。
「去跟朋友们走走，吃个夜宵再回来」凌景鸿看着儿子瘦干了的脸：「去吃好的，点一只烧鸭，你爱吃。再点个汤喝，去我钱包里拿钱。走，走」
凌远被他爸轰走了，临出门死活好歹被揣了三百块钱。
一行四个人到了大街上一时间没处可去，方晶晶背着小花园问要不要回家，冯走之长发一甩，老娘精心打扮这么早就回家？不能够！
李熏然想了想，提出了建议：
「要不买点啤酒和零食，咱们去江边看看夜景吧！春暖花开了，沿河有灯，配上酒？」
冯走之啪的打了一下方晶晶的脑袋：「这个主意很好，古人云！暮色越来越浓，海潮才更加汹涌！*」
不过，理想很美妙，现实很沉重。
冯走之期盼的海潮并不汹涌，因为这是一条大江。江面风平浪静，稀稀拉拉的彩灯拴在河沿上，闪着红绿蓝紫的光，看上去并不觉得有惊世骇俗的美，只担心这么随随便便挂的灯不要漏了电才好。
四个少年在小超市买了三打啤酒，豆干虾片芝士条若干，一排四个坐在汉白玉围栏的外面，脚底下就是滔滔江水，对岸时不时闪过车灯，像一条断断续续的长龙。
「还不如回我老家看看松浦大桥，比这个漂亮，也是夜景」方晶晶喝着啤酒无限感慨。
「松浦大桥是阿拉上海的好伐？」
「我老家也有松浦大桥，哎妈呀！」方晶晶兴奋起来：「咱俩这缘分真是天注定！」
「戆督」冯走之白了他一眼。
「啥玩意儿？督？」
「别摸脸！妆花啦！」
李熏然喝着啤酒吹着江风，听着身边一南一北两种腔调没完没了的拌嘴，今天的天气不知道怎么那样好，天上有星星也有月亮，十一月份也是这里，整天都是湿寒的浓雾，现在这里却像被水彻底清洗过一样舒服透亮。小夫妻还在天南海北的小声说话，好像在争论一首许美静的歌。
怎么唱的？十分耳熟，挂在嘴边。
「……世间万千的变幻
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
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3]」
「在唱歌吗？」凌远问他。
「唱他们俩说的那首歌」李熏然又哼哼两句。
「唱得好听」
「那是！本王子一向歌声曼妙」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凌远喝了口啤酒，凝望着对岸。
「可你不是我的天真、庄严，
你是晦暗中一片落下的花瓣。
希望和光明，你像。
春天和浪漫，你是。
你是一棵树中只落给我看的花开，
你是一排燕中只唱给我听的呢喃。」
「凌文青，这是林徽因的诗吗？」
「不是，这是凌远的诗」
「题目呢？」
「《李熏然》」
【德】海涅《北海集》第6首——告白
*许美静 歌词 《城里的月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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