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鹿

为往圣继绝学 【凌李·校园】

第四十章

 

凌景鸿长长舒了口气,把手里方晶晶的病历递回护士手上。

原本外科主任要亲自上手术台,但考虑到这位外科第一刀还在休养期间,方晶晶的手术便交给了他的学生来做。老主任知道这个孩子是凌远的朋友,他在手术结束后特意要了孩子的病历表亲自过目。

「还不歇歇」

凌母从门外进来,端着给凌主任擦身的脸盆。凌远赶忙接了过去,又从架子上拿了毛巾泡在水里。

「让小远给我擦擦就行了,明天我就出院了,你回去吧」凌景鸿坐直了身子。

「那我去给你打一壶开水,你夜里渴了好喝」凌母拿起暖瓶走了。

「小远,爸跟你商量个事情」

凌远拧干毛巾,帮着凌景鸿脱了上衣。父亲的身体是很常见的男性身躯,皮肤松软,腹部微微发胖且下垂,手臂上不知何时长了一个淡淡的斑。

他逐渐衰老,像一个平凡的老人。

凌远眨了眨眼睛,想起小时候第一次住在凌景鸿家,这个日渐衰老的男人给自己打了一盆清水擦脸擦手。

父亲,爸爸。

「小远?」

「爸您说」

「我想了好几天,夜里做梦也在琢磨这件事」凌景鸿穿好衣服,后背还有些潮,布料微微粘在上面,起了褶皱。

「我是想啊,你要不出国留学去吧」

「我们科室有个大夫的儿子就是高中毕业去的国外,说是先要去香港考试,你去打听,或者托你哥给你打听,爸想让你留学去」

「不行!」

父子两个抬起头,凌母拎着暖瓶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你别打岔」凌景鸿拉着凌远坐在病床上:「你明天给你哥打电话问问,让他去找上海的留学中介,我们同事的儿子就是找了中介,这个我不懂,你自己留心」

「我说不行!」凌母关上门,把暖瓶放在床头柜上,怒意在脸上蔓延:「凌景鸿,你疯了吧?出国要花多少钱?」

「供孩子念书的钱还是够的,再说我也没退休,不是还能挣回来嘛」

「光是钱的问题吗?」凌母瞪着凌远,后者慢慢站起来。

「妈….」

「你少叫我!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妈!」

「你怎么跟孩子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话!」凌母声调提了提:「凌景鸿,几次了?我就问你几次了?你能不能收收你那个对谁都好对谁都爱的心?还出国念书?您亲儿子亲闺女还没轮上呢,怎么就轮上了他?」

「岳都结婚了,工作也在上海。欢还那么小,又是个小丫头,她一个人出国你放心啊?」

「那也轮不到这一位出去!凌主任,您要是钱多的没处花了,能不能在上海给您儿子买套房?您能拎得清楚谁亲谁远吗?」

「岳的首付不是咱们已经掏了吗!」

「那他还得自己还贷款呢!亲儿子还房贷累死累活,野孩子就能出国逍遥自在是吧?!」

「你怎么这么说话!」

「有错吗?这个没爹没妈的…..」

「你闭嘴!」凌景鸿一拍桌子,怒意翻腾:「小远也是有爸有妈的孩子!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咱们既然收养了人家的孩子,就得让他走一条爹疼妈爱的路,走条最适合他的路!让他生母在天上放心!」

「那也…」

「咱家三个孩子数小远从小学习最好,出国念书能奔个好前程。岳在上海把工作都定了,房子也买了;欢欢今年初中毕业,她将来要是想出国,也得等十八岁高中毕业了再出。现在小远出去念书怎么就不行?」

凌母被凌景鸿一番话噎得哑口无言,她点点头:「行,行,我回家收拾收拾把房子卖了,我去上海跟我儿子住!您父子二人就规划前程吧!我惹不起你们!」

凌远呆呆看着母亲摔门而去,几个护士偷偷站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凌景鸿对着她们挥挥手,回身坐在床上。

「爸,您别…..」凌远不知如何开口,他扶着凌景鸿在床上靠好,又给倒了一杯热水。

「爸,我不出国,您真的别为我打算,我想好了,考个北京的大学,毕了业我就留在北京,工作之后我每个月给您和妈生活费,您千万别为我操心,钱留给欢欢用」

「傻!傻小子!」凌景鸿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孩子,你这十几年,过得开心吗?」

「开心」

「你不开心」凌景鸿叹口气:「你妈妈脾气急,说话冲,我是真惹不起她。你受了委屈,但你不放在心上,可你为了让自己少受委屈,慢慢就离我们越来越远,也在家里把自己当个外人,我说的对吗?」

见儿子不答话,凌景鸿拍着他的手继续说:「你从小学习好,让家里人省心。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考了第一名也不回家说的?欢欢那丫头考个年级前十高兴地跟什么似的,你呢?上回说考第一是几岁?」

「初中吧」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回来说了吗?」

「我…..」

「因为你说了,家里没有人像鼓励欢欢那样真的为你开心,你心里不痛快,所以才不说的。这一点,爸也要和你道歉,爸那个时候忽略了你的感受,让你心里不痛快」

「爸,我没有怪您」

「但是,你那天跟爸爸说你是同性恋的时候,你的眼神特别的开心」凌景鸿微微笑着,温柔的笑意顺着皱纹流淌:「你虽然那天跟我跪着哭,但你的眼睛骗不了人。我的儿子真的特别开心,爸这几天一直想起你那天的眼睛。好孩子,你是同性恋,我接受你。可是这个社会现在还不能接受你,爸也有自己传统的那一面。你去外国,看看那边的风土人情,外国对同性恋的接受度高,你在那边生活学习,会比在咱们这里更开心。爸爸愿意你一直那么开心下去啊」

有的父母从来不会对孩子说“我要求你这样那样做,因为你是我的孩子”,但他们也会在经意或者不经意间掌握孩子的人生,把孩子的错误归结于自己的疏忽,在孩子痛苦的同时自己也体会着痛苦;但是也有一种父母善于观察,在他们眼中,孩子的每一次快乐都被他们牢牢记录,哪怕这种快乐并非来自于社会的主流和常规,他们也愿意为了孩子的笑容而面对压力,这样的父母和前一种父母都是合格的,都坦诚得令人感动。

凌远用袖子狠狠抹去肆虐的眼泪,跪在了父亲的床前,一声“谢谢”卡在喉咙里,变成含混不清的喉音。

他是自卑的,一直都是。无论是面对他的乐天小王子还是他深明大义的父亲,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拥有最为隐秘的悲观主义。

他的情话让人神魂颠倒,他的优秀让人羡慕不已,但他热烈的血液里,永远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私和凉薄。李熏然带给凌远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有血有肉,充满幻想和快乐的桃花源,而他床上的英勇激发了凌远悲观主义中最为自卑的部分,他带给他男性征服的快感,捕猎时的心跳和射【空格】精后剧烈的愉悦,没有李熏然,凌远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一个及其下流、无耻,与虚伪的自己背道而驰的人;李熏然让他直面自己缺点的同时,也让他知道自己原来可以活得真实而自由,坦诚又快乐,小王子是他的胜利之神、快乐之神和力量之神,站在月桂树下,头戴橄榄枝。

他已经决定好自己来规划未来,考大学,打工念书,最后还父母的养育费,然后再把星星和花捧到李熏然面前,为他吟唱一首爱情的诗。

可就在他徘徊于即将到来的黑暗的时刻,他的父亲对他说:为了你开心的笑容,爸爸愿意送你一个好的前程,你去外面走走看看,然后过一个自己喜欢的生活。

所有囚禁在塔中的哀伤,所有悲观带来的困惑,在十八岁春天的尽头,一个痛苦的人被用心呵护着,他的小王子,他的父亲,他们带来温和翻卷的浪潮,一边一个的牵着凌远的手,带他走进希望之海,让他冷漠的脸上绽出快乐的笑。

李熏然是一首浪漫的情诗,凌景鸿是一阙和蔼的古词。

凌景鸿把儿子扶起来,递给他毛巾擦眼睛。

桌上凌远的手机恰好震动,他的情诗给他发来了一条短信:

「凌远,你晚饭吃得少,胃疼了没有?我爸喊我去买宵夜,你要喝南瓜粥还是白米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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