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鹿

点梗:清明节(糖)

【清明】

清明于明家是个颇为隆重的节日,合族的人几乎全都如期回到乡下的祖坟祭祖。这除却是一个书礼之家对祖先的敬畏之外,还有一股趁着早春合家相聚的意味。明家祖产丰厚,旁系侧系的兄弟姊妹也颇多;清明相聚的时候,往往攒攒聚聚能有数十人。而这其中又每家都有分家后的小田产,散落在苏州祖宅的四周,是当年明楼曾祖那一辈分家后各家所得。先前明楼父亲在世,每年此时便携妻儿归乡,父亲并非长子一脉,故而归乡之后除了打理一番自家田产和偶尔帮忙看看祭祀所用的祭品之外,是用不着替长房长子分忧分劳的。他父亲便乐得清闲,时常带少年的明楼与明镜去家宅后面的水塘钓鱼,早春天气犹寒,实际是没有什么鱼可钓,不过是为打发时间。明镜乖巧,陪着父亲在水塘围着茶炉看着钓竿,而明楼则没有这等耐心,时常趁家姐和父亲打盹的时候悄悄溜走,一头扎进曾祖的书院里不再出来。

 后来明父明母过世,明镜掌家,起初那几年,她其实并不怎么愿意于清明回乡祭祖。除去有荒冢多愁的伤感外,更多的是疲于自家的生意繁重;短短几日暂居乡下,等回到上海,便有累积如山的工作需她处理。明镜彼时尚未褪去大小姐的娇俏脾气,偶尔便会连声抱怨。心中对合家祭祖便一则敬畏,一则厌弃起来。及至后来她收养明台,需带着明台回乡入族谱。那一年刚巧赶上清明,明家其他的小孩子们也都聚在一处。明台年幼,便和与自己同龄的孩子们玩成一片,到比在上海高兴许多。明镜见明台玩的开心,小脸上虽有泥土,却笑得开怀,自己也不禁高兴起来。先前对回乡祭拜的厌弃便渐渐没有了。后来明家又添明诚,也是半大的孩子,虽然个性有些安静畏羞,却对乡间之景颇为沉迷。明镜还是忙,但却嘱咐明楼可带着两个幼弟在乡间多留居几日,等玩尽兴了再回来。

 彼时国内战事尚未吃紧,明家家人便常得团聚。一家子人聚聚散散,祖宅里到时常热闹非凡。乡间富商,往往有些年长的爱听本地戏,常请戏班子来家里搭台唱戏。时常唱的有评弹并昆曲,昆曲多唱些热闹欢快的,到把一个略为忧郁的节气渲染出一股团圆欢喜的意味来。评弹便唱的杂,乡间趣事,鬼怪见闻,时令妙景皆可弹唱。明楼先与族中众人在祖宅闹几日,接着就领明台明诚回自家老宅,一面带寒食果品祭拜父母,一面也是躲躲清静。老宅中有仆妪并一个庄汉,皆是在老宅做工多年的。仆妪可烧一手好菜,又因无儿无女,故对明台明诚这两个孩子百般喜爱。白日里阿诚领明台在老宅中玩耍,两人时常在庭院里掘土掐叶,男孩子的顽皮显露出来,一个原本收拾端整的庭院就被这股顽皮弄得破败起来。明楼见了,便作势要打,明台不畏他,跑跑闹闹的逃出多远。然而阿诚却有些担忧,甫一被教训便深深低头,手不住地揉捏衣角,只反省给大哥添了麻烦。明台跑出很远,迎面撞进仆妪的怀里,便高声唤她「阿奶」,声音甘润,惹人生怜。仆妪就哄他,又说灶下煨了红薯,甜糯焦香,叫他快去尝尝。明台便拉了仆妪的手往灶间跑。阿诚见明台已云淡风轻,便稍稍松口气,拿了扫把并簸箕来,欲清扫庭院。明楼心里早就发笑——他佯装发怒,实际是想支走明台的。他见阿诚不声不响扫的勤快,便夺了扫把,只说留给下人,就拉着阿诚出了门。

 四月乡间,天气还甚为寒冷。明楼就带阿诚小跑,活动开了筋骨便不冷了。阿诚起先不得要领,跑得气喘吁吁,一张小脸红了一片。明楼便教他如何调息慢跑,步子要迈得开些,以匀速匀步为诀。阿诚听的用心,跑的时候就慢慢掌握了要领,渐渐不喘了。二人一高一矮,于田埂塘畔边匀速慢跑,间或慢走调息,顺带看看初春乡景,倒也颇为愉悦。明楼带阿诚跑了一阵,就在一处水塘边停下。水塘里站着几只苍鹭,背覆青灰,黑色的长脚半插在塘里;因找不到食物,故而显出伶仃枯瘦的模样来。明楼领阿诚到水塘边上一座小亭休息。这是先前明父钓鱼的那个水塘,小亭也是明父叫人修的。和城里设计装饰颇为讲究的凉亭不同,这处小亭仅用木板搭成,又油漆成黑棕颜色,到显出一股农人的质朴和憨真之态来。因这里也是明家田产,故而里面也时常要被打扫,倒不显得有破败之相。茶炉和水壶尚在,几块乌炭添在茶炉里,想来是有人也在此歇脚,顺手煮些滚水驱寒的。明楼拿了钓竿,见阿诚站着看水鸟,就把他叫进小亭,要他生了茶炉烧些开水喝。阿诚依言生火;春日空气潮润,几块干柴到都有些湿了,生火的时候就烧出许多烟来。阿诚一面咳嗽一面挥打着白烟。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便有了几处灰痕。明楼捉一只小虫,插在鱼钩上权作钓饵,听见咳嗽声便回头,见得阿诚脸上几处烟灰,倒成了一张小花脸。他便笑着掏出手帕,替阿诚抹净脸上的灰迹。火慢慢烧起来了,阿诚填几块乌炭进去,火苗便轻轻缠绕在炭上。不多时明火渐渐灭了,唯有细碎的火苗在乌炭之间慢慢拱动,如赤蛇一般在乌炭上熔出淡淡地火光来。

 而后明楼把鱼钩甩进塘里,惊飞了那几只冻得发痴的苍鹭。阿诚在小亭里见了就跑出来,眼中颇为不舍。他看明楼站在塘边钓鱼,鱼钩早已沉了,水上只留一条细细的鱼线,连涟漪都没有;然而他所珍爱的水鸟却飞走了。他往水塘的远处望去,那几只苍鹭远远地展翅,越陌度阡,渐渐看不见了。他便踢踢塘边的泥土,带起一阵潮润的微尘,用甚为可惜的语气说:「都飞远了」,他又踢了一脚,震起一颗石子,石子翻翻转转,掉进塘里去了。

 明楼站了半晌,到底是没有钓上鱼来。又或者这塘中十数年,其实从未有过鱼罢。他又站了一阵,觉得有些冷,便伸手捏捏阿诚的手,已经是冰凉的了。明楼就放钓竿在塘边,领阿诚回小亭。亭中茶炉慢烧,壶中的水笃笃地沸腾,从壶嘴喷出一点白烟。明楼握着阿诚的手,就着水壶烤了烤,觉得热了才转而去寻茶杯。茶杯却只得一个,他四下找了许久也未见另一只。便想许是何时打碎了。他掏出手帕擦净茶杯,又用滚水涮了涮,到了一杯先递与阿诚;阿诚犹豫一下,说道:「大哥先喝」,明楼不松手,只说头一杯是给阿诚赔罪,让他没得看水鸟了。阿诚便笑,乌黑的眼睛里揉碎了太阳光,细碎如星,显出一股活泼和机敏来。他接过茶杯,吹散了蒸汽,慢慢喝尽了。而后又给明楼斟了一杯,水汽温热,团团落落的填在两人之间,到是颇为暖和的。明楼喝了一口,便赞好喝,又说清淡无味才是茶韵。彼时落日衔山,微朦中透出一点淡紫颜色。茶炉里的乌炭渐渐熄了,溢出几缕烟痕。阿诚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在炭火里轻轻拨弄着,炭灰便落在地上,松絮如雪。远处农人的灶屋上腾起淡淡炊烟,又在青冥的天光里慢慢散尽。清明就这样过去了。

(完)

谢谢点梗小天使 @呆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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