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鹿

关于冷酷仙境中不常见的远山含黛与杀戮轮回中常见的形而上学

第五章   【你开枪前吱个声行吗】


一大早,杜见锋站在训练场,看新兵连训练。

新兵参军,主要是教战术动作和基本枪械知识。训练场不是战场,教完了理论和基础,剩下的就得去战场上历练。201是重火力旅,所以给新兵训练的都是美国教官。美国人瞧不起克劳塞威茨那套,直接让新兵拿着水冷武器做实弹射击。新兵们都是各处来的年轻人,也有岁数大的,各地口音混在一起,美国人那点中国话就应付不过来,训练场上叽叽喳喳,聒噪得很。杜见锋看见许一霖,一个美国教官正教他怎么推马克沁,美国人身子骨壮实,衬得许一霖更单薄。金头发的美国佬往地上拿白灰撒了几个目标点,自己先做示范。长着金色汗毛的大手一推,马克沁震天的响,目标点都打飞了。许一霖被重武器巨大的噪音震得脑子发懵,还没反应过来,美国佬就把他拽去,摇把塞进他手里,让许一霖试着把剩下的目标点打了。

新兵们只是看过马克沁的构造图,其实还并不会用,更别说实操。刚才美国佬用的时候,整个人为了压住后坐力是半蹲着的,于是许一霖也学着蹲下。教官又给他上了一条弹链,指着目标,胡乱的说了几句中洋混杂的话,告诉他一些动作要领,然后就拍着许一霖肩膀:「勇敢些!开火!开火!」

许一霖拿拇指推了推摇把,根本推不动,美国人还在边上鼓励他,他一咬牙,把袖子撸上去,使了全身的劲儿在摇把上面。推是推动了,但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随着那挺重机枪来回颤抖。别说打目标了,许一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震散架了。滚烫的弹壳四处乱飞,有的顺着领子钻进他衣服里。美国佬被四处乱跳的弹壳烫得直蹦,他没见过这么玩重机枪的。他蹦的远远地,大喊着STOP!STOP!别说许一霖听不懂,就算听得懂现在也听不见。许一霖觉得自己钻进了一个炮楼子里,整个人都被巨响、硝烟、爆炸和尘土围了起来。

 「停了停了,松手」

 许一霖还在跟着机枪乱抖,突然觉得手上轻了。轻了之后就有一只手把他还在较劲的拇指从保险上挪开。他松了手上的力气,觉得一直被后坐力压得快躺下的自己靠在一个宽厚的怀里。杜见锋把住许一霖的两只手,把他整个人圈起来。他等许一霖松了手,这才说:「你小子这不叫开火,这叫玩命」

 美国教官从远处跑过来,地上全是烧得直冒白烟的弹壳。美国佬知道这是水冷筒温度过高,而温度过高的原因是许一霖一直没有抬起枪口导致的散热不畅。他怕炸膛,赶紧跑着去拿凉水。杜见锋扶许一霖站起来,看他手臂上被烫起来的燎泡和被崩起来的土石划出的口子。美国人拿了水过来,浇在枪筒上,温度太高,那水一上去就嘶嘶冒烟。足足浇了三桶才恢复常温。美国人无奈的看着杜见锋,杜见锋看着许一霖。许一霖觉得自己挺丢人,低着头不说话。

 「贺觉民!」杜见锋喊。

 

「到!」

 

「这小子叫许一霖,以后跟着你学短点射,去给他领杆中正式回来」

 

「是!」

 

杜见锋安排完了,转头看看美国人,那个美国人扎着两只手,在等他给这个差点报销了教官的新兵处分。杜见锋伸手拍拍许一霖肩膀:「去找军医,往胳膊上擦点药,回头感染了」

 许一霖低着头,这才觉出胳膊疼,他没敢看美国教官,直接对着杜见锋立正:『我先接受处分!』

 

「你小子烫成这鸟样,就是处分!」杜见锋抬手给了许一霖脑袋一下:「下回再这么玩命,直接给老子脱了军装回家!滚!」

 

『是!』许一霖行个军礼,跑了。

 

「杜旅长,你应该给他更严格的处分,而不是用他失误造成的外伤当做处分,我质疑你的公正性」美国教官提醒他。

 

「还怎么处分?一个少爷兵,能有这份狠劲儿就不简单,您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杜见锋看着一地的泥水和弹壳,招招手叫来了副官。

 

「找几个人帮着教官清理场地」他说完,不等那个美国人回话,迈开大步走了。

 

 贺觉民是个老教官了。他比杜见锋参军还早,但是没什么领兵打仗的本事,所以一直是个二等兵。他这个人憨厚老实,杜见锋看他跟着打了四年的仗还没死没残,知道他也是个兵油子,就安排他做了新兵连的教官。贺觉民的主业是中正式短点射和轻火力机枪的连射,他也是201旅的主机枪手。贺觉民领了枪,远远看见许一霖从军医的小棚子里出来,他就对他招手。

 许一霖过去,跟贺觉民问个好。贺觉民是山西人,口音却已经南腔北调——他跟着国军四处打仗,乡音早就被同化成各地方言杂糅出来的一种腔调。许一霖是南方人,口音软,还低低沉沉的,很是好听。贺觉民把中正式塞进许一霖手里,带着他去轻火力场训练。中正式不沉,拿在手里正好,许一霖觉得这个武器自己能用的来。贺觉民一边走一边跟说话。

 「去军医那儿干嘛了?」

 

『我胳膊烫了,擦点药』

 

「下回别当着旅座的面儿去,旅座最烦屁大点伤就擦药缠绷带」

 

『杜见锋叫我去的,他说怕感染』

 

「啥?」

 

『杜见锋叫我去….』

 

「你怎么直接叫旅座名字!」贺觉民赶紧往四处看看:「你是胆子真大!」

 

『那…那我叫他杜旅长….』

 

「你得叫旅座,旅座,师座,团座…」贺觉民数了数:「在咱这军营里就得有规矩,以后我教你」

 

『是!』

 

 一转眼,许一霖已经参军一个月了。他跟贺觉民学轻机枪。他人机灵,心又细,短点的时候力度和子弹数量控制的很精准。贺觉民跟杜见锋汇报,只说这个新兵很是块料子,两颗子弹一个短点,很会算计。许一霖自己也高兴,他从前是个真正的少爷坯子,别说上战场,连点粗重活都没干过。他参加训练,肩膀和手都磨出血泡,然后脱皮,再磨,再脱皮。他不觉得苦,反而觉得这是一种蜕变。杜见锋,贺觉民,陈黏米,这些人都是他不长的人生里从未见过的一种人,一种军人。许一霖享受这种蜕变,他希望自己也能变成这种人,他把家里的烂事扔在脑后,就像杜见锋告诉他的:儿女情长比不上忠君报国。他许一霖要报国,那是他的信仰,是杜见锋教给他的信仰。

 

杜见锋正在旅部做晨间训话,守门的卫兵跑了进来。

 

「旅座!外面有个老爷带着七八个家丁,要闯咱们旅部!」

 

「没见老子忙着?叉出去!」

 

「那老爷说,咱们抢了他儿子,要去镇里告咱们」

 

儿子?杜见锋抬头,往底下的新兵连望望,正对上了许一霖的目光。他挥挥手,散了训话,带了许一霖出去。

 果不其然,门口那位「老爷」是许一霖的父亲,此刻正带着七八个家丁气势汹汹的站在旅部门口,大有拼死也要闯进去的势头。许一霖不敢探头,杜见锋就让他藏起来,自己出去。

 

「什么人啊,闹到旅部来了!」

 

许家老爷见出来个军官,大模大样的,心里思量着怕是个管事的,就往前站了一步:「我找我家小儿,有人说我家小儿在这里从了军,我带他回家」

 

「这军里人人都有爹娘,谁知道你找的是哪家的儿子?」

 

「如瞻许家,许一霖」

 

「许一霖?」杜见锋回身看看副官:「咱们这儿有叫许一霖的吗?」

 

「有!」副官咣咣的磕脚后跟,他看杜见锋瞪着他,心里一虚,又行个军礼:「没有!」

 

「到底有没有!」杜见锋抬脚要踹。

 

「不知道!」

 

「废物!去查!」

 

「是!」副官赶紧跑了。

 

杜见锋撒完了气,回身对着许家老爷无奈地笑笑:「我管教无方,军里出了这么个糊涂蛋。我叫他去查,有信儿了就差人告诉您。我军务繁忙,就不奉陪了,您老也请回吧」

 

「不怕,我在这儿等」许家老爷一挥手,一个家丁从车上搬了把椅子下来。

 

「我这旅部不是戏台子,您老要看戏,去镇里找戏班,跟这儿坐着可不行」

 

「您这是哪儿的话,如瞻虽说是军爷们的重镇,可我许家在如瞻已有百年。您这旅部还是我许家先祖着人修的院子,我这后人在先祖门口坐坐,您这外来的兵,管的未免太宽」

 这许家世代从商,夹枪带棒的嘴皮子功夫已是刻进了骨子里,杜见锋断乎不是对手。许一霖在门里扒着瞧,看见他爹绝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一急,走了出来。

 『爹,您回去吧』许一霖走到许家老爷面前。许家老爷抬头看看,自己这个儿子脱了长衫换上军皮,人还是瘦瘦巴巴的,他哼了一声:「换了身皮就当自己是军爷?你个废物还是不长进的东西,速速跟我回家!」

 『爹!』许一霖气红了脸,这旅部门口素常人来人往,他爹这是不给面子直接一个嘴巴扇他脸上。许家老爷见儿子脸气得变了色,口里就软下来:「你那原配跑了,爹再给你说一房媳妇,好好儿的回家过日子。跟这帮子武夫混什么,赶紧跟你们长官说不当了,回家!」

 许一霖还想说什么,却被一直站在边上的杜见锋往后一拽。他正要说话,却听杜见锋先说了起来:「您这儿子是块参军报国的料子,老子很是欣赏,留他当兵。现在中华危机,您这小镇都成了军事重镇,您还整天琢摸着给儿子说媳妇,这眼界胆识,您还比不上许一霖」

 许家老爷被杜见锋这个后生一噎,登时说不出话来,杜见锋见他不说话,便接着说:「老子碰上许一霖的时候,这小子刚跳了湖。老子要一枪崩他,他躲也不躲。就这份胆量,比得上老子十年带出来的兵。您今天也来了,也见到了,就请回。想把人带走,先得问问老子同意不同意!」

 「你!你这是欺负良民!我去镇里告你!」许家老爷拐棍在地上戳的啪啪响,两个家丁上来就架了许一霖胳膊。杜见锋登时动了怒,抬手就掀翻了那两个壮实的家丁。他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人,家丁远不是他的对手。许一霖被拉来拽去,最后还是躲在杜见锋后面。旅部早有人去报了信,陈黏米带着一小队人跑出来,端着枪,站在他家旅座边上。许家人见了那真刀真枪,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一动。许老爷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又颤颤巍巍要倒下去,家丁赶紧扶住了他。

 「您干脆去军部里告,老子在这儿等着!什么时候老子战死了,您什么时候再来我这旅部抢人!只要老子还有口气在,他许一霖就是我的兵!」杜见锋说完这番话,也不管别人,直接扭头就走。许一霖瞧瞧走没影儿了的杜见锋,又看看吓得还没缓过来的爹,跺跺脚,叹了口气,回身给他爹跪下:『爹,霖儿不孝,您、您就当没了霖儿,霖儿报国去了!』他说完,俯身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站起来追着杜见锋跑了。

 

 晚上吹了军号,旅部的兵们都四下里散了。杜见锋从自己的营房出来,看见许一霖正拿着个油灯,一个人坐在靶场上,手里还窸窸窣窣的比划着什么。

「看什么呢?挑灯夜读?」杜见锋也坐了下来。

『弄了支堑壕扫帚』许一霖举起手里的枪跟杜见锋眼前晃晃。

「嚯,哪儿来的?」

『贺觉民给的』

「这老小子,净给你新鲜东西」杜见锋接过那支泵动式,在手里掂了掂:「会用么?」

『这不正研究呢么』

「上弹」

『啊?』

「少废话,上弹,老子教你用。看能看出个屁来」

许一霖只好拿了子弹开始装填。堑壕扫帚是霰弹枪,子弹很大,许一霖装好了觉得沉,就双手持枪,杜见锋站起来,拍掉他一只手。

「霰弹的单手好使」杜见锋握着许一霖的胳膊:「右手持枪,左手做枪托,开火瞬间把左手收回。准度高」他握着许一霖的手:「沉吗?」

『沉』

「忍着!」

杜见锋教会许一霖持枪,又告诉他霰弹控制的好了也能出短点射。他温热的、厚实的胸膛一直贴在许一霖的身侧。许一霖一抽鼻子。

「干嘛呢?」

『你没洗澡』

「老子今天跑了一天军部」

『没事儿』

许一霖不想说,他只是专心的听着杜见锋给他讲解怎么扣扳机能扣出技巧。杜见锋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烟味伴着体温向他传来,侵入了许一霖的感官。他觉得这股气味是一个男人身上野性的象征,他从没这么崇拜过人类的雄性气息。杜见锋的气息弥补了他所缺失的男性魅力。他手一哆嗦,直接扣了下去,霰弹枪大号的枪子儿像下雨一样瓢泼出去,发出透彻而巨大地,清脆地爆裂声。许一霖回过神,只听见杜见锋的声音:「….我操….吓死老子了….你小子开枪能先吱个声吗?」

 许一霖放下枪,身子却还侧着,对杜见锋低低地说:『杜见锋,谢了』

杜见锋反应过来是早起的事儿,他咳了一声:「谢我什么?老子把他老人家的独子哄得上了战场,有今天没明天,你还谢我?」

『与其在家当个废物,不如上战场当个男人』

「啧....不愧是读过书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

许一霖不说话,只是慢慢放下枪。杜见锋抬头望天:「想走也晚了,要开打了」

『什么时候?』

「就最近,上峰在部署了」杜见锋说完,往四下里看看:「你小子别和别人说」

『我不说』

杜见锋看许一霖收拾好枪,又提了油灯站起来。那一瞬间,他不知怎么脑子一热,突然伸出手,揽住许一霖的头,往自己胸口撞了一下。

「回营房吧,老子不送你了」

『老子不用你送』许一霖提着东西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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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入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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