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鹿

☆关于冷酷仙境中不常见的远山含黛与杀戮轮回中常见的形而上学【番外】

照片


许一霖是没有太多照片的。

南方小镇,照相馆开的很晚。早年有一个外乡人背着一箱子镜头相机诸物在如瞻赁下一所小宅,前面是照相馆,后面是住家。许一霖那时候不过十五六岁,记得照相馆门口的牌匾写得龙飞凤舞,名字也很西洋,曰「莫尔斯照相馆」,大约因为照片乃西洋风物,故而从匾额到内饰都一应走西式风格,仅有一间小屋布景是中式,那也不过是一张太师椅,外加一盆仙鹤衔枝的假花罢了。

许一霖少年时长得颇为清秀,乌浓的眉眼,是翩翩少年的英气,脸颊并不丰润,骨相却柔和,英气在柔和的脸上便生出一种果敢和儒雅。他本身也不是很喜欢热闹的孩子,因为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自小养得娇贵,又是在女眷中长大,故而脾气秉性也要比寻常小孩子更柔软一些,也更好说话。外乡人的照相馆开上月余,许一霖时常去探头探脑,对那些用作布景的洋沙发,公主床,花纹繁复的波斯地毯和钢琴小提琴都颇为好奇。他是有规矩的人,从不肯动手碰一碰,照相馆的老板便也不去额外看顾这个孩子,只是任由他沉默的在房中走走停停。那时候的西洋房子在许一霖心中像是通往外乡的世界,他有时跟老板说话,时常问一些新奇问题,譬如汽车是怎样走,又或者洋人讲话是何种口音。老板有时能答上来,有时候不能,答不上来的时候,许一霖就笑笑,许诺着以后想自己去看。

照相馆开了半年,慢慢有些客人了。如瞻镇不大,有钱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位,姨太太们私底下都是熟识的,便结伴去照相馆照相。一张相片五毛钱,照三张送一张,姨太太或者小姐们觉得划算,渐渐就喜欢上了照相,于老旧镜头前摆出时新的姿势,或偷偷换上时年流行的旗袍。小镇的富贵人家,穿的衣服都极为中式,都还是晚清的马褂或袄裙。裙摆颇大,常用黑色或暗红做底,年长些的常穿单色,年轻人就要花枝招展一些。照相馆里不预备洋装,故而西式景致里坐下的女子都是极为古典的中国美人,乌云压鬓,簪着翠翘或珠花,颤颤巍巍,像几欲翻飞的蝴蝶。相片今日照了,三日后来取,装在老板自己粘的油纸袋子里,上面贴个条子,写明某月某日,谁家的夫人小姐来此照相,共几张,清清楚楚,条理分明,小姐夫人们或自己取,或打发下人来取,银元叮叮作响,打开纸袋就着天光细看,难免要品评一番,谁的衣服上相,谁的不上相,怎样照出来婉转流波,怎样姿势颇具姿色。老板坐在躺椅上里听着南地女子柔软的争执嬉笑,于青冥的天光里细啜清茶,实在是很惬意。

后来又过不久,照相馆便来了一位女当家,是老板的发妻,打点好了老家的事物,来找丈夫过日子。两人伉俪情深,彼此看着的时候眼中总是含着微笑。女当家会做生意,招待起女眷又比丈夫更为得心应手,她自上海来,带着各色琉璃宝石或外国胭脂,其实都不贵,只是样式难得。琉璃晶莹透明,做成手钏;刚玉宝石按照西式切割,十六面,嵌在戒指上,比那些琥珀或白玉的戒指要更时新精致;还有自上海带来的几件洋装,蓬纱裙外面织着绦边,再滚一圈缎带,洋气十足,穿上像是自外国留学回来的小姐,又配高跟鞋——这就困难一些,小镇女人多是缠足的——于是用花盆遮了脚,只当是踩在花丛里,上面洋裙洋伞,穿着卐字纹的小脚却藏在花丛中,侧着去看,实在是很奇异。

就是这样精明的两夫妻,在如瞻也渐渐发达起来,老板娘见过许一霖几次,很是喜欢这个不爱言语的少年,便常招呼他来玩。后又知道这是如瞻最有钱的许家的独子,更是想要巴结,便免费为许一霖照过一些相片。长衫长褂,或坐或站,眉目清秀,站姿挺拔。几张

洗出来,老板娘挑了好的,送给许少爷,只说不收钱,白送。平日里许家最年轻的姨娘总是来光顾,已是给照相馆平白送了不少大洋。许一霖把相片拿回家,收在字帖里,也不怎么拿出来看,大约是功课忙,还要学算账,他又课业不精,塞在字帖,收进书箱,慢慢也就忘了。

后来唯有一张相片留下来,说出来也是传奇。许家的五姨娘有一日照例去打牌,顺路在自家胭脂铺拿了水粉香脂。那一日她手气好,打牌赢了些钱,人就也爽利起来,拿了水粉香脂便细细描画,揽镜自照,颇为沾沾自喜,也自诩国色天香,便转了方向,要去照相馆拍张相片回去。在路上刚巧得见下了家塾的许一霖,就招呼他同去。许一霖素来不愿意驳这位姨娘,大约是因为这个姨娘仅有十七岁,平日更像姐姐一些。两人同登照相馆,姨娘摆了几样姿势,换了几套衣服,兴致满满。照了七八张,便要休息,老板娘抓些松子糖,方片糕做点心,又沏好茶,陪着姨娘和许公子说话。几人聊着聊着就谈到许一霖身上,老板娘便夸小少爷身子颀长,长手长脚,气度不凡。姨娘也是小孩子心性,不知怎么就硬要小少爷扮个女子模样,陪自己照相。许一霖起先推辞,却抵不住姨娘三劝五劝,老板娘也在一旁帮腔,只说可扮青衣,不必非要穿女子寻常衣物。小少爷七分的推脱,三分的玩心,也就势答应了。姨娘便给他描了女子妆面,长眉入鬓,眼梢斜飞,许一霖眼睫乌浓深邃,扮上之后倒在俏丽中平添英气,是很叫人移不开眼的相貌。老板娘拿了水袖长衫,姨娘做崔莺莺,一霖做王宝钏,举手投足,也是好看。一口气便又照了七八张,姨娘又和许一霖分别单照,两人倒也开心。后来天色渐晚,便在照相馆卸了妆扮,回至家中,绝口不提。

三日之后许一霖去取相片,和五姨娘嘻嘻哈哈的品评一番。青衣相片拿进自己房里,许一霖看了一歇,就悄悄烧了,也是怕给别人偷偷拿去给许老爷告状,说他不务正业,扮戏子寻开心。烧了一些,就只剩下一张,许一霖看着,就有些舍不得,于是悄悄放在随身的荷包里,荷包从不离身,也就不怕被人拿了去了。

及至后来他跳湖,又阴差阳错的参军,这张荷包里的旧照就陪他上了战场,许一霖烧也不是,不烧也不是,就只偷偷留着,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不想后来与杜见锋云雨翻覆,动情之时竟是忘了,从贴身口袋里掉在地上,他也没在意。等第二日起床,被杜见锋捉住问个没完。

「这是你啊?」

『...是啊』

「你还….有这个爱好?」

『都说了是小时候闹着玩照的了!』

「你小时候长得还挺漂亮啊」

『比你精致些吧』

「归老子了!」

『杜见锋,你别看见什么都收起来,一个相片,赶紧还我』

「老子捡到了就是老子的了!」

『讲点理吧旅座,别什么都胡搅蛮缠的』

「那你叫它它答应么?它应声老子就还你」

『你叫它它答应啊?』

「许一霖!」

『啊?』

「这不是答应了」杜见锋笑得更开怀,顺手把照片塞进口袋:「跟老子耍心眼,你小子再等个十年吧!」他一面说一面又压着人往床上倒,被狠狠拧了一把脸颊,杜见锋也不恼,只一面揉着腮帮一面安慰:「老子替你收着,等咱们回了老家,老子给你找个相框框上,摆在台面,这兵荒马乱的,老子收着比你收着保险——好歹老子是旅座,没人敢问这是谁——老子还能天天看,养养眼睛」

『杜见锋,你就没羞没臊吧!』

 

==完==

甜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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