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记录
青春的歌
十月，桂花开得很美，杜见锋想起心上人老家在南方，就嘱咐在南方的旧友给寄一点桂花过来。旧友是行动派，三天前去央求他，三日之后快递的纸盒已经躺在家里的餐桌上。糖桂花，用的是色泽鲜艳的丹桂。旧友在纸箱里附了一封信，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够良善，信中说今年家里的丹桂只开了两小捧，家人拿来做糖渍桂花，杜见锋一个口信过去，热情的家人先生竟然是把最难得最好吃的丹桂全寄了过来，旧友吃不到，要记杜见锋一笔，将来见面讨回来。杜见锋笑嘻嘻的读信，想起旧友那张气愤的脸心情就变得十分好。他珍重的把两瓶桂花蜜糖收进冰箱，打电话过去表示感谢，旧友没在家，是上海的家人接的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实打实的揶揄了一番小气又护食的人，又交谈几句天气和新闻。
许一霖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两兜菜。杜见锋回头见了匆忙挂断电话，跑到门口接他。
「买这么多？下回叫我一块儿去」
『你？』许一霖摘了围巾帽子挂在衣架上：『哪里指望的上啊』
「你看我睡得沉就叫我起来呗」杜见锋帮着许一霖挂衣服，这种天气穿羽绒服有些热，穿呢子大衣又冷，他看着心上人红扑扑的脸，没忍住偷偷亲了一口。
许一霖早就见怪不怪，伸手擦擦脸就进了厨房，杜见锋也早就见怪不怪心上人对自己的嫌弃，他讪讪笑着，提了东西也跟着进去。
买菜用的袋子窸窣有声，里面东西着实不少。过年这些天商场都歇业，也不进什么蔬菜，弄得他们只好吃年前就买好的白菜土豆胡萝卜。除夕那天他们都懒得做，去李清江同志的家里实实在在的蹭了一顿年夜饭，鸡鸭鱼肉时令时鲜，时代越是发展，人类的餐桌就越是丰富。两个没皮没脸蹭饭的人还打包回来几十个手工饺子，是李清江的老婆包的，胡萝卜羊肉白萝卜羊肉，李清江赐名“鸳鸯馅”，突显两人的恩爱和感情的深厚，招致蹭饭小分队捂着眼睛不忍细看。存货吃到初七，终于也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许一霖一大早念叨着地主家也没了余粮，本来想揪着杜见锋一起出门采购，又舍不得叫醒睡眠质量赶超全国人民平均水平的枕边人。
桌上慢慢摆起了小摊，鸡腿鸡翅膀，五花肉青鲤鱼；小菜买了四五样，莲藕水芹芦笋和白萝卜，半辫子的大蒜，几块生姜，一把小葱和一袋海盐。许一霖一样一样的分类，杜见锋把它们装进密封袋再放进冰箱，一前一后的配合着，没有多久就收拾端整。
许一霖坐在沙发上喝热茶休息，杜见锋就赶紧凑过来给他揉肩捏背。电视里放着春晚重播，相声大拜年，天津快板，京戏摇滚串烧，这些年的节目到是比以前风趣，至少能让人开心的笑笑。茶几上一小碟蛋黄酥，许一霖拈起一个被咬了一口还放在最里面的，抬手呼上杜见锋的脑袋。
『家里闹耗子呢？』
「我这不是没吃完嘛」
『没吃完你藏起来？』
「一霖呐你是越来越聪明了」
『跟杜老板相处就是傻子也会算账了！』
许一霖批评了几句，自己把那块酥点吃了，微甜，蛋黄起沙，芝麻没炒香，油酥皮太厚；下回不买这家的了，许一霖拍拍手上的碎渣，喝茶清口。
『中午吃什么？』
「做什么吃什么」
『做个肉的，再来两个素菜？喝汤不喝？』
「喝喝喝！」杜见锋依旧点头如捣蒜，又给心上人的茶杯里添了水。
白萝卜切细丝，用盐轻轻腌过以去涩味，再泡水除盐，最后放在太阳下晾干水汽；鸡腿上横切三刀，用料酒姜片黑椒粗盐抹匀，腌一刻钟入味。大米淘洗干净入土锅，再添水上灶。以前都是用电饭锅煮，米香都顺着电锅的排气孔跑了，吃饭像是完成任务。现在时间充裕，两人买了不少古朴的灶具回家，要的就是找回从前认认真真吃饭时候，那种永不消失的食物本味。
「一霖，你这买了圣女果怎么吃啊？」杜见锋站在冰箱旁边寻宝，一会儿把水果抽屉拉开，一会儿又拿出一个香梨闻闻。
『不干活就别添乱』许一霖又抬手招呼杜见锋的脑袋，那人正抓了个圣女果在衣服上蹭，许一霖劈手夺过来，在水底下冲冲才塞进对方嘴里。
「也没洗多干净……」杜见锋冰得一激灵。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许一霖自己也抓了一个在水下草草冲了塞进嘴里：『真凉！』
「阿诚给糖桂花了，我给你泡杯水喝？」
『别，等着吃饭了』许一霖走回去又走回来：『哪儿有糖桂花？』
杜见锋伸手拿了一瓶出来，递到他手里：「多喝水，充分睡眠，配副眼镜」
鸡腿放进平锅，再横切一整头大蒜进去，大蒜横切像排列密实的花朵，切口朝下；鸡腿渗出油分，在锅子里煎得噼啪作响，星星点点的油花飞在瓷砖上，大蒜浸在鸡油里，香气袭人。两面焦黄之后再调一碗蜂蜜水配耗油汁，顺着锅边倒进去，爆响的时候盖上锅盖用小火焖煮。萝卜丝放进汤锅用慢火炖，水总要半开不开的样子，只要它在锅边翻滚着小小的气泡。米饭开锅了，笃笃沸腾的声响里有极为醇和的稻米气味，土锅的盖子被水汽扑打得来回晃动，几簇浓白的米浆跳脱出来，在灶台上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白色圆点。
杜见锋守在门边，看着心上人清洗圣女果。
他的心上人有空的时候都会在家做饭，手艺真的很好。李清江带着太太来家里蹭饭，说杜见锋藏了个私房菜的名厨在家。即便是挑剔的明楼和手艺颇好的阿诚，吃了许一霖做的笋干烧肉也赞不绝口。
那当然，这是老子的心上人。
他很得意的靠在门上，拢着火，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圣女果洗净，顶端划个十字，用开水烫一烫，再一个一个仔细剥皮。其实不剥皮也没有关系，只是他们都老了，果皮总是溜进牙缝里，无论怎么弄都弄不出来。
老家伙站在厨房，老家伙站在门口。
厨房里的老家伙把圣女果的果皮敛成一堆，又撒很少的一勺黄糖。黄糖是暖胃的，门口的老家伙年轻时应酬太多，有时候会闹消化不良，厨房的老家伙就要给他养胃，可黄糖吃多了也不好，就每次一点点，细水长流。撒上黄糖，再倒进去两勺红酒，这纯粹是情趣，那是一瓶法国的红酒，也有些年份，老家伙们都不能喝太多的酒，又怕再不喝就浪费了，只能在做菜的时候绞尽脑汁的利用，平添趣味。门口的老家伙近些年什么都注意，唯独不肯戒烟，只换了口味清淡些的，刚换的时候他总觉得是在抽空气，几年过去，就觉得空气里是生活，他在吸取着烟火人间。
门口的老家伙半支烟抽完，厨房的老家伙回身凑过来，张着嘴。杜见锋就把那截白色的过滤嘴喂进许一霖的嘴里。他们抽得都不如以前凶了，一支烟两个人换着抽，抽几口就掐灭，想抽就再点起来，有时候一支能消磨一整天。许一霖吸了一口，喷出一片烟雾，杜见锋就凑上去，吻了吻他烟味很重的双唇。
心上人，你成长的旅途有我陪伴，老去的样子被我见证，花白的头发上是我细碎的亲吻，苍老的脸颊让我的手指划过。
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下体无法诉说我对你的迷恋，他已疲不能行，却依旧浪漫。
心上人，说来生太早，说前世太慢，我请求这具衰老的身体能再陪伴你至少十年。
他放开许一霖，任由那个蹭烟抽的老家伙返回灶前忙碌。饭桌上是几年前在乡下买的粗布，蓝白条纹，像一条记忆里模模糊糊的床单。
菜都上桌，许一霖舀出一小碟糖桂花，用筷子尖蘸一点嗦嗦味道，这点愉悦就足以他满足一天。
杜见锋看着心上人拿起筷子蘸糖桂花，想了想，就用自己的筷子挑出小碟里完好的花朵，一颗一颗的点在那一小盘圣女果上，像是给她们戴了一顶秋天的金边帽子。
『谢谢』许一霖放下筷子。
「不客气」杜见锋也放下。
和各自的心上人说话的时候放下筷子、停止正在进行的一切事物，对于他们，是漫长一生里只献给彼此的优雅和尊重。
因为每一天都是最长的一天。
==完==
评论(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