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鹿

你不懂我夕阳西下的本体论【杜霖现代AU】

 第四十三章

 

雨还是下,又细又密,行道树黯绿的叶子被冻得哆哆嗦嗦,在昏暗的路灯下朦朦胧胧。

杜见锋打了几个电话,许一霖不接,那边就不再打了。到是李清江把电话打过来,说自己已经下了高速,问许一霖医院怎么走。

许一霖把地址发了过去,李清江从上海开车过来,说是比坐火车方便还快。他跟李清江寒暄了几句,就疲惫地挂断了电话。

许一霖晃回了家里,没钥匙,先去找楼下的阿婆拿。阿婆家里凑了一桌麻将打得正欢,老太太把钥匙还给许一霖。

「你妈妈刚才伤心的来,你开门轻一点」

『行,谢谢奶奶。』许一霖转身上楼。

董宛芳坐在床上,屋内一片黑,电视里正重播春节晚会。

许一霖开了灯,屋里冷冷清清,饭桌收在墙角。

『妈,我回来了』

董宛芳没有理他,对着电视全神贯注。

『我给您下碗面条?』他又问。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电视里的吵吵闹闹,许一霖摸摸湿透的头发,拿了毛巾去楼下洗脸。

董宛芳看了一眼门口的水渍,打开了屋里的空调。

许一霖的房间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房间,因为它的功能仅仅用于睡觉。半人高的阁楼,很低矮,放着一张单人床,二十年,许一霖从不够长睡到比床还长,南方很湿冷,尤其是这种雨天,董宛芳总要给他通一个电热毯,然后半夜悄悄进来关掉——这些年睡电热毯着火的新闻太多,她难免担心自己买的毯子也要中招。

许一霖洗好脸就回去睡觉,身上冰冷湿透,他从床下的箱子里摸出干燥的衣服换上,又把湿的搭在床尾的栏杆上。杜见锋的行李箱还在自己这里,他鬼使神差的打开,就着台灯抚摸着那些叠得整齐的衣服。

杜见锋带去的衣服不多,除了西装就是两件毛衣,冬天的时候杜见锋很爱穿毛衣,深灰浅灰,或纯黑色的。毛衣柔软密实的羊毛料子把他高大的身材衬托得柔和,他在家喜欢挽起一点袖子,所以他的毛衣袖口要比一般人的略微松垮一些。许一霖时常看着那截露出约有十公分的小臂,白色的衬衫袖口和灰色的毛衣袖口相互重叠,紧实的肌肉温热有棱,而连接着小臂的那双手,会在不经意间揉一揉许一霖的头。

许一霖摩挲着那件最上面的灰色毛衣,凑上去嗅着属于杜见锋的淡淡的烟味。

他关上台灯,把箱子放好,抱着衣服睡了。

半夜,董宛芳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总有发动机轻微抖动的声音,这样持续的噪音让她难以入眠。

她爬起来吃了一片安定,十二点半,她想去关掉许一霖床上的电热毯。

阁楼和房间用一个四层小梯子相连,人踩上去吱吱呀呀,在夜里就显得很吵。董宛芳并不怎么想进去,她自从那天看见了儿子和那个男人之后,就对这间阁楼有了抵触。她站在梯子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儿子的屋门。

许一霖脸朝里侧,她往地上扫了一眼,发现他根本就忘记插电热毯,插销落在地板上,形单影只,十分寂寞。

董宛芳嗔怪的看了一眼儿子,却发觉她的儿子在床上颤抖着。

阁楼很黑,很压抑,小木窗户透进来微朦的夜色。

董宛芳伸出手,摸了摸许一霖的额头。

高热让她缩回了手掌,她立刻探进被子摸孩子的身体,滚烫、干燥、不停地哆嗦着。

「霖霖?霖霖!」她马上打开台灯,看见了儿子紧皱的眉头和苍白的脸。

「霖霖!快醒一醒!」她拍打着儿子的脸颊,高烧让这个年逾二十的大男孩漏出低哑的喉音。董宛芳马上取了水和退烧药,试图唤醒她的孩子。

「霖霖,听话,把药吃了,张一张嘴」她把儿子揽进怀里,滚烫的身躯让她眼圈通红,许一霖被喂进去一颗药,董宛芳又哄他喝水,温水入喉,却让高烧的人胃液翻搅,几乎是瞬间就吐了出来。

董宛芳被吐了一身的水,心里更慌。她不是没有照顾发烧的孩子的经验,可以前发高烧,她的霖霖总归是可以正常吃药的,这样喝水也吐,吃药也吐的情况从未有过。她又倒了一杯水,把儿子扶起,水却顺着嘴边淌落。

董宛芳仓皇的下床,打开了屋里的电灯,猛然亮起的黄色灯光刺激的她眼泪直流。她抓起手机,给自己的哥哥打过去。

电话很久才被接起,懒洋洋的女人的声音。

「大嫂,我是宛芳,霖霖高烧,能不能叫大哥开车来接他去下医院?」

「哦哟老董喝了酒睡下了呀」

「大嫂,求您帮我叫他起来,霖霖高烧好厉害的,喝不进水」

「老董,老董呀,哎呀叫不醒,明早我叫他过去哦,一定去,你再坚持坚持」

大嫂挂了电话。

董宛芳又试着叫救护车,小医院说车子被开出去接另一个病人,只说先登记,等下车回来就去百春路。董宛芳又跑回去看孩子,觉得许一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差。她咬了咬牙,换上衣服,从阁楼把儿子背了出来。

四级梯子,她走得极为费劲,又怕摔到儿子,等到她终于拖着孩子下来,已经全身是汗。她站在原地调整姿势,把许一霖架在身上,一点一点往门口挪动。

母子两个摔倒的时候,董宛芳本能的把孩子的头护在了怀里,自己的后背结结实实的撞在地上,疼得她眼泪一涌而出。

她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许一霖滚烫的额头贴着她的手心。董宛芳第一次如此惊慌失措,她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再把孩子背到身上。

木门被急促地拍响,像是深夜里炸开的焰火。

董宛芳愣了一瞬,问道:「谁?」

「阿姨,我是杜见锋,您开开门!」

听到这个名字,董宛芳一瞬间大脑空白,拍门声还在继续,她木然的坐在地上。

「阿姨,您开下门,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董宛芳听见这句话立刻爬起来开门,杜见锋高大的身躯在她的眼前出现,无限放大,被房间里的黄色灯光包围,他看起来温暖又沉稳。

杜见锋首先看见一个憔悴绝望的母亲,继而看见这位母亲身后,躺在地板上的心上人,瞳孔骤然一紧。董宛芳让开路,他立刻托起心上人的身体,用嘴唇试着他的体温。

「没事阿姨,我马上送他去医院」杜见锋脱掉大衣给许一霖穿上,「阿姨,您收拾一下跟我走,车在下面,一霖不会有事的。」

董宛芳木然地收拾了一下钱包,看着那个男人把自己的儿子背在身上。

「阿姨,门锁好」他站在楼道,轻声嘱咐。

黑色轿车停在楼下,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等在门口,看到杜见锋背着人下来就跑着去开了车门。董宛芳跟在后面,戴着眼镜的人给她打开另一侧的车门。

「阿姨,您先上车,我把一霖抱进去,您扶好他」

董宛芳上了车,看着那个男人淋了一身的雨,小心翼翼把高烧的病人抱进后座安放好,然后关上车门。

车子发动,一阵汽油的味道弥漫起来,许一霖裹着大衣,头枕在妈妈腿上。董宛芳看着他像小时候一样露出发烧时候才有的委屈表情,努力硬着的心忽而一软。

夜间急诊的是上次给杜见锋看病的大夫,白大褂很惊讶,哥哥住院刚走,弟弟转过天也来住院,每年要多几对这样的兄弟,也算一种创收。许一霖病势汹汹,有肺炎征兆,董宛芳捧着眼镜男人给灌的热水袋守在儿子身边,杜见锋交费取药跑来跑去。

李清江从医院超市买了脸盆毛巾和厚毛毯,抱着一兜东西回来的时候,杜见锋已经取回了药,正看着护士给许一霖扎点滴。

「杜……那个杜哥,买回来了」李清江一咬舌头。

护士扎完了针,看见李清江抱着的毛毯点点头。

「对,注意保暖,等会儿再给他加个热水袋,高烧就是全身发冷」

杜见锋赶忙点头,董宛芳把毯子加在棉被上,李清江出去买热水袋。

「阿姨,您擦把脸」杜见锋端着水盆过来,热水里泡着一块毛巾。

董宛芳径自拧了毛巾,热毛巾让她全身终于松弛下来,她把脸埋在毛巾里舍不得出来,一直绷紧的肩胛终于塌下去,她像一只伶仃瘦弱的水鸟,白炽灯照着她疲惫的羽毛。

 

守了一夜,杜见锋一直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他非常介意和董宛芳之间保持距离,这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和对许一霖母亲的尊重。他用一种不舒服的姿势蜷在长椅里,等到李清江买了早点回来,杜见锋觉得自己已经全身僵硬。

「杜总,吃点包子」李清江把一袋包子塞在杜见锋手里,又轻轻推门进了病房。

董宛芳趴在许一霖的床前休息,听见响动起身。

「阿姨,我买了点吃的,您先吃」李清江压低了声音,他有点胡子拉碴,这一夜他在车里对付,想跟杜见锋换班,可对方却执拗的要睡长椅。

董宛芳把八宝粥放在床头柜,看着眼前胡子拉碴的人,目光落向门口。

「杜哥在外面,也是守了一夜」

董宛芳低下头:「我知道」

气氛不尴不尬,李清江悄悄退出来了。

许一霖从高烧转成低烧,睡得正沉,董宛芳摸着儿子的头发,想到昨天夜里她偶然站在门口往外望,一眼就看到那个穿着黑色大衣,刚刚出院一天的男人蜷缩在门外的长椅上,似睡非睡。

窗外水汽很重,玻璃上薄薄一层白雾。急诊病房安排在一层,木棉树和玉兰冬季枯瘦的枝条被白色的天光照耀出浅灰色的负影,投在一小片玻璃上。

杜见锋坐在门口吃包子,长椅上放着一瓶矿泉水。包子还是热的,咬开之后淌出一点棕色的肉汁,白色的蒸汽袅袅而上,空气里融化着面食的气味。

董宛芳回身把房门虚掩,往走廊的尽头去了。

杜见锋等了一阵,都没有看见人回来,他很担心一霖的点滴,只好推门进去。

点滴还有半瓶,流速平稳,他的心上人呼吸匀长,还在睡。

杜见锋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温和。

『我妈走了?』闭着眼睛的人翕动着嘴唇。

「你醒啦?」

『睁不开眼,』许一霖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醒了有一会儿了』

「差点肺炎」杜见锋凑近心上人的耳朵,声音绵软,像一条温热的鱼。

『我也是自己找病,苦肉计』许一霖翘着嘴角:『没想到玩儿大了』

「你下回再瞎折腾,老子办了你」

『你要能办我,我病死也值了』

杜见锋被这句话噎得瞪眼,心上人病势沉重,还在迷迷糊糊的低烧。他喂了些水给许一霖。

『嘴里苦』许一霖咂咂舌头,『这水苦的』

「你是舌头苦,打点滴都这样」杜见锋又抬头看了一眼药瓶。

『想吃甜的』许一霖开始望天做梦:『奶油小方,栗子蛋糕,红豆饼……唉,想上趟点心铺』

「你咋不上天?」杜见锋揶揄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板巧克力。

『快给我吃一口!』许一霖难得眼睛发亮。

杜见锋把巧克力在锡纸包装里掰碎,黑色的巧克力屑落进手心,有棱有角,在体温之下迅速褪去上面的白霜。他挑出很小的一块,喂进心上人嘴里。

「甜甜嘴就行了,你现在不该吃这个」他把手心里的碎屑撮进自己嘴里。

『真幸福』许一霖用舌尖抿着巧克力,巧克力竟然是这样温柔的甜味,他从来也没有这么细致的品味过它,虽然这只是一块随处可见的、国产牛奶巧克力。

『谢谢』他满足地微笑。

「我爱你」杜见锋也笑着,低下头亲吻着心上人的手心。

阳光来来去去,云层很厚,病房里时明时暗;树的负影随着游移的阳光在房间里由长变短,投下一片浅浅的灰色。

董宛芳轻轻从外面关好病房的门,把在开水房烫得滚热的八宝粥放在矿泉水瓶边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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