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鹿

为往圣继绝学 【凌李·校园】

 第十九章

 

小船儿轻轻晃,泉水儿叮咚响。

我们荡着青悠悠的桨,泛舟在湖上。

冯走之冻得浑身哆嗦,听着李熏然咿咿呀呀的唱歌。

「李舵,歌声非常曼妙」冯走之点评:「咱们能回到岸上去了吗?」

「不能!」李熏然感慨至深,胸中一股豪情:「江河湖海,巨浪滔滔,忆往昔百舸争流,看今朝!」

冯走之用围巾包住头,坐在鸭子船上看李东坡吟诗,湖心泛起涟漪,露出一两颗喷着水的脑袋。

岸边冬泳的老伯叔叔们赤裸着肥肉横生的胖身子,蓝色游泳裤衩紧紧包裹着已经疲软无力的男性象征,扑通扑通往湖里跳。

「走之,我现在豪情满腹,特别想横渡长江,去看那,人生百态,感受这,万古绵长!」

「李舵最近果然是主攻语文,都能即兴作诗了」冯走之哆哆嗦嗦,从兜里摸出棒棒糖心不在焉的夸两句。湖边的伯伯们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一阵不怀好意的欢呼。

两个学生侧眼望过去,一个伯伯泳裤被水冲走,正露着雪白的屁股上岸。

「我操,真他妈不知羞」冯走之赶紧转过头,他很害怕看到这种场面,男性的裸体让他不知所措。小时候和哥哥们游泳,更衣室里七八个男人,两个哥哥若无其事的伸手挠挠被泳裤勒的有些发痒的下体,一阵指甲划过体毛的声音传过来,冯走之在听到的瞬间就全身紧绷,自觉地和哥哥们拉开了距离。

「将来我们也会变成那样的」李东坡变成李小波,非常感慨:「一切都在不可避免的走向庸俗*」

冯走之看着李小波,非常认同地点点头。

全校抽测已经结束,李熏然也将近一个星期没再和凌远联系了。凌远发挥正常,依旧年纪第一。成绩出来的那天,他给李熏然发了条短信,李熏然看了一眼,回复了一个恭喜恭喜,就不再答话。在他看来,这才是凌远该有的人生:优秀、自信,充满光明伟大的前途。李熏然不愿意再介入了,他已经得到了一份凌远毫无保留的——应该是无所保留——的爱,还有一段非常快乐充实的恋爱时光。高中的日子很短暂,凌远的未来还很长,他猛然发现自己要求的并不多,守护和付出才是快乐王子的真谛。他回家翻阅童话,如同捧着圣经。嬉皮笑脸的少年在一夜之间长大,领悟出人间百态,知道了每个人都有各自志向和未来,人生只有一个东西不可控,那就是情感,可情感是一切物质需求满足之后才会衍生出的精神层面产物。陈优优的警告让他清醒,如果一个前途光明的人失去前途,那即使他的情感世界百花烂漫,又他妈有什么用?

李熏然失恋了。

他躲回家,泡了两天图书馆,把凌远给的重点总结埋在了图书馆的小花园里,为此还被罚款五十,他抱着沾满了泥土的重点总结回了家。借书证上排列了七本课外读物,他彻夜的读,历史、文学、中国服饰考、西方美学主流梗概,他用两天念完了七本书,觉得心灵涤荡,精神升华,最重要的是,他发觉原来书中有许许多多他曾困惑的问题的答案。等到他把一切都读完,他才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个文盲,一个极其幼稚的文盲,一个不管是不是凌远都不会看上的文盲,他甚至第一次正视文艺复兴和法国大革命,而凌远已经把这两条知识点背得滚瓜烂熟,还默写出了历年真题以供参考。

李熏然叫出冯走之,两个人在三秋冰湖上泛舟,各怀心事,却又一拍即合。

冯走之失恋了。

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黑鹏”,不可自拔,无法脱身。“黑鹏”已经成为了他依赖的恋人,他和他分享喜悦、痛苦、悲伤和爱,然后被“黑鹏”温柔的文字抚慰。

“你上回说你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是什么样的?——白鹤”

“傻——黑鹏”

“不是一座花园吗?——白鹤”

“他不知道我喜欢他,神神叨叨的,我想跟他说,可又怕吓到他——黑鹏”

他?冯走之差点摔出手机,难道我爱上的人是个女的?黑鹏是个女的?

不过也没有必要这么惊讶,毕竟白鹤从一开始也没有过问黑鹏的性别。

他非常冷静地思考了一阵,假如黑鹏是个女人,那么他们可能更倾向成为一对好姐妹,他冯走之总不能要求一个真正的女人去假扮男人吧?要不搞一场拉拉?可黑鹏已经有了喜欢的对象,这条路行不通。

“你怎么不说话了?——黑鹏”

“睡了?——黑鹏”

冯走之侧眼看着嗡嗡震动的手机,心如刀割。

原本以为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谁知道最后成为了姐妹。冯走之瘫在床上对灯垂泪,揉鼻子抹眼睛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从没有付给过黑鹏一分钱,而黑鹏也从没有和他提起过有偿聊天这件事。

一个不以金钱为目的,不以获取报酬为结果的陪聊对象真是格外的体贴。冯走之推翻了之前对“黑鹏”可能是个财迷的设想,同时发觉自己又喜欢上黑鹏多一点。

“没睡,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咱们聊了这么久,我都忘了给你钱——白鹤”

“还真是,可能是跟你聊的太开心,我也给忘了,哈哈——黑鹏”

妈的个黑鹏,你这么体贴,为什么只能成为我的姐妹!我感受到了命运的捉弄!

“那你给我个卡号,咱们把账结一下吧——白鹤”

“我没有银行卡,你说怎么办?——黑鹏”

操,黑鹏,你还会撒娇,你果然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没有办法,我可以给你汇款,但这比较麻烦,事实上,我还没有操作过汇款流程——白鹤”

冯走之按下发送,等了很久,那边才给回过来。

“对不起,刚才有点事,那请问你在南市吗?——黑鹏”

“在——白鹤”

“可以面交——黑鹏”

那一晚冯走之久久没能入睡,因为他鬼使神差的答应了黑鹏的提议,为什么他要和一个交心了好几个月的好姐妹见个面?他不知道。冯走之把手机放在胸口上,痛哭流涕。

他敏感、柔弱的内心,好不容易走进了一个人,但立刻又走了出去。他一边哭一边想为什么自己会在第一时间认为黑鹏是个男人,也许是因为这个阳刚的名字,或者体贴的态度。他非常缺乏爱和安全感,极度自卑,畏惧与一切妄图捕捉他精神领域的人,他在上海的房间被哥哥们扫荡一空,天蓝色纱裙在花园里焚烧出青色的烟。从此他成为了一个笑话,一个家族之耻,两个大他十岁的双胞胎哥哥义正辞严要求他:要么老老实实接受治疗,要么断绝兄弟关系。冯父甚至把他送到山里一个治疗中心,那个收治网瘾少年或不良混混的治疗中心每天都发生校园暴力,冯走之如同女人一样白净细腻的身体被不怀好意的老师同学们摸了个遍,直到他割腕自杀,他的父亲才同意放他一份自由,把他送到南市——他父亲户口本上的原籍——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远离上海的繁华。

他在南市度过了黑夜之后、黎明之前的那段灰白,交到了一两个朋友,慢慢有了点表情。然后他去治疗了自己的“妄想症”,他并不想折断成为女孩的梦想,他只是希望自己并不是一个精神病人,他想得到一个正常人才能拥有的认同感,一个即使他身穿女装,但他也是正常人的认同感,以及来自其他正常人由衷的关怀和祝愿。

“黑鹏”给了他无端而来的关心和温暖,在他无处倾诉内心的时候,“黑鹏”温柔的回复他:没关系,你慢慢说,我觉得你很好。

 

李熏然踩着鸭子船,和难兄难弟冯走之回到岸上。他已经彻底想开了,凌远该有凌远的生活,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他也该继续潇潇洒洒。普通朋友并不比恋人接触的时间少,普通朋友甚至具有恋人之外更加纯粹的自由,他们可以彼此毫无顾忌的在任何一个众目睽睽的场合勾肩搭背,也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大马路上热情拥抱,唯一的改变是他们再也不能互相抚摸对方的老二——可是抚摸老二本身就不是一种自由,而是隐秘的、难以启齿的下流。

「走之,你陪我去一趟那边」李熏然拿脚踹了踹冯走之。

「哪边?」

李熏然指着一帮半裸老头子冬泳下水的地方,那里的水温吞吞的,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群健身爱好者的体温烘暖了。

「去那边干嘛?怪….」冯走之咽下“恶心”,换了个词:「怪乱的」

「走吧,我一个人有点难为情」

李熏然推着脑袋上还包着大围巾的冯走之,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到一群老头子中间。李熏然花两毛钱在小卖部买了个塑料袋,从斜跨的包里掏出两份作业本。

冯走之看着他把作业本包进袋子里,又放进去四五块造景用的白色鹅卵石。

「什么意思?杜十娘?」

「滚蛋」李熏然哗哗系紧塑料袋,排净空气:「祭奠我死去的爱情」

冯走之看着李十娘把“爱情塑料袋”沉进湖里,觉得泛起的涟漪拼成了四个大字:此人有病。

「走吧」李十娘拍拍手,拉了冯走之一把。

「刚才在湖里你怎么不沉?」冯走之看着一帮老头子目送这两个人不声不响投了个塑料袋就走的中学生,扭头提出了疑问。

「傻呀,沉进湖里以后还能找得到吗?岸边好歹能做个记号」

「可你不是祭奠死去的爱情么?」

「十年之后我要想起来了,还会捞出来的」李十娘对着天空微笑:「万一那时候我还是没放下,总得回来找找念想吧」

这么有远见!你他妈知道十年之后塑料袋都泡烂了么?冯走之仰望天空,默默祈祷十年之后的李十娘不要因为捞不到东西而在湖边哭鼻子。

「有烟吗?」李十娘伸手,手上躺着一个绿色打火机。

「有」冯走之掏掏兜,拿出一盒“黄鹤楼”。

「你还真是小开」李熏然接过来抻出一根,叼在嘴里。

快活似神仙。

 

*出自:王小波《黄金时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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