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鹿

你不懂我夕阳西下的本体论 【番外二】

你有我陪着 

 

许一霖觉得杜见锋是个很神奇的人。

在一起好几年,他发现杜见锋一到了夏天就失常,这种失常体现在他晚上不睡白天不起,食欲不振辗转反侧,目光呆滞情绪低谷。

面对失常的人生,杜见锋到是很坦然,告诉许一霖自己这是“苦夏”。乖乖,苦夏能苦成这个样子?干脆搬到南极避暑好了!许一霖显然不相信,再问对方也不说了,留下自己干着急,只能绞尽脑汁的推导杜见锋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月黑风高被人甩?还是当过大备胎?可按照杜见锋的种种表现,怎么想也不觉得他是情伤。许一霖有时候放下手边的工作,脑子里不自觉的就往这件事上想,想着想着就有些吃味。他们已经过了如胶似漆干柴烈火的初恋期,现在是非你不可没我不行的沉淀期,如果老有这么件事儿梗在心里,迟早两边的感情都要被这种反常而又不能畅谈的秘密带进阴沟里。

晚上许一霖下班,照例在楼下等杜见锋来接。七月,傍晚的火烧云还红彤彤的堆在天边。许一霖面朝着西方看云彩,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正要给杜见锋打电话,身后响了一声喇叭,

许一霖回头,看见李清江正跟自己招手。他两步到了车边,拉开门。杜见锋大爷一样瘫在后座里,看见许一霖来了,只是往里挪了挪,也不说话。许一霖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脚踹,杜见锋这才直起身子给他腾地方。车里开着冷气,还有股清淡的茶香,许一霖觉得挺舒服。李清江开着车,从后视镜跟许一霖对视一眼。

这一眼为了告诉他,杜见锋今天又没在状态。

许一霖叹口气,侧头看看身边的人。好歹也是个有秘书有司机的商务人士,脸却苦得跟腌了十天半个月的黄瓜一样。天边的火烧云堆得越来越多,头顶黑压压的全是积雨云。七月就是孩子脸,说变就变。待会儿怕是又要下大暴雨。许一霖往前探探身:

『李哥,一会儿要下雨了你就先回家,你住得远,我跟老杜打车回去就行』

「没事儿没事儿,」李清江看了眼上面的乌云,「下不起来,十分钟撑死了,这云彩不厚」

许一霖就也往天上看看,估计着待会儿的降水量。杜见锋“唉——”的长长叹口气,干脆闭了眼睛。

 

「——北京时间,十八点整」车载广播里传来清朗的男声,李清江把音量拧大点儿,听着报时之后的音乐。

「——路况信息」

「——这个七月啊就是雨水多,现在南边石景山已经开始出现降雨。司机朋友们出行的时候注意雨天路况,来看看现在路上的交通」

「——蓟门桥东向西方向行驶缓慢,东三环车流量巨大,咱的民警现在已经到现场疏导交通了」

「又下雨」李清江拍了两下方向盘,看着前档上两条黑刷子来来回回的扫水,叹口气。

『一下雨就耽误工夫——李哥你晚上有事儿?』

李清江看了眼后视镜,突然支支吾吾:「也没事儿」

『嫂子有事儿?』

「她能有什么事儿」

许一霖看对方不太想说,也就不问。好在是堵在东三环的辅路,外面有家7-11,他看看时间,该是饭点儿了,这么堵着不知道几点到家,干脆路上解决。他拍拍杜见锋肩膀,凑上去:『哎老杜,我去买点吃的,你吃什么?』

「老三样」

『李哥吃什么?』

李清江突然挺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说:「小许,你来跟我换换?我下去买,你跟着往前踩踩油门,一会儿买完了咱俩再换回来」

『啊?』

「我买去,说吧吃点啥?」

「李清江你有事儿就直接说,吭吭哧哧的!」

一直假寐的杜见锋不耐烦的发话。

李清江更不好意思了,他嗽嗽嗓子,挺难为情:「我…我这….我得买包卫生巾」

『李哥你…..』许一霖在心里确认了一遍卫生巾的用途,许久来了一句:『你这爱好挺丰富啊……』

杜见锋已经笑倒在座位上。

「不是,不是我用!」被嘲笑的司机兼秘书弄个大红脸:「你嫂子懒得下楼,让我就手儿买一包回来。我们家楼下小超市装修停业了,我又懒得绕到家乐福,就在这儿给买了,哎呀,一世英名没了!」

『还是我下去吧,给你买包卫生巾,』许一霖一边乐一边拿伞,『他的老三样还不定有没有卖的呢,买错了又要唧唧歪歪』

「嘿!谁唧唧歪歪了!」

『哟,活啦?』许一霖挺高兴,李清江也看着他们乐。杜见锋沉闷了一路的情绪终于有了点好转,他伸手拍许一霖脑袋:「什么叫活了,老子跟你一起去」

许一霖也不推辞,直接开了车门出去。他们堵在辅路最外侧,往前两米就是自行车道。雨下得挺大,两人长腿一迈绕过水坑。7-11白绿相间的灯箱在雨雾里朦朦胧胧,透着干净清爽的明亮。许一霖进去,杜见锋就在门口点根烟等着。

买晚饭的人挺多,队排的很长。杜见锋抽完一根,又拿一根。从里面出来个男人,嘴里也叼着烟,一手一个塑料袋,看见杜见锋点烟,就凑过来。

「兄弟,劳驾借个火」

杜见锋就伸手过去给点火,那人对着亮打量了一眼杜见锋,瞪大了眼睛。

杜见锋被他一瞪,觉得有点怪,就往边上挪了一步。那人抬手把点了火的烟从嘴里拿出来,不可置信的一喊:

「杜见锋?!」

「….您是?」

「…本人没养过蜜蜂!」

「什么?」

「本人没养过蜜蜂,但我愿意暑假期间去乡下问问!」

「我操!」杜见锋也把烟拿在手里,一脸的不可思议:「大山猪!」

「杜见锋!真是你!」大山猪手里的塑料袋哗哗作响,「我他妈以为你死了!」

「少废话!你才死了!」

「你从三厂家属院走了,我找了你好几天!」

「我那是去我姨家住了!」杜见锋给了大山猪一拳:「你小子也不来找找我!」

「我哪知道你是去谁家了!那时候你天天坐的楼道里哭,我妈还给你送了好几回饭呢!」

「阿姨挺好的?」

「去年中风了,没救过来,」大山猪把烟叼在嘴里:「年轻时候高血压太厉害,退休了在家突然就倒了」

「你挺好的?」

「好什么,混饭吃呗」大山猪其实很高兴,他的童年就只有杜见锋这么一个朋友,十岁那年杜见锋走了,他之后的小学和中学时光都是孤独度过。不嫌他胖、不嫌他蠢,带着他玩的只有杜见锋一个人。大山猪很感慨他们童年的时光,他还和以前一样黑壮胖,鼻子因为常年揉搓已经红得退不下色。大学毕业,他在家乡的厂子找了工作,出差来到北京。车水马龙四通八达,谁也没想过能和童年的好友在这种缤纷都市的雨搭下面重逢。

「你呢?在北京?这么多年都去哪里混了!」大山猪激动不已,语无伦次,他一直觉得挺对不起杜见锋,是他把他父母的死讯告诉了当年只有十岁的小孩。七月的早上,离暑假还有俩礼拜,蝉鸣不止,清风徐徐,他一大早被他妈妈拎起来。家属区嘈杂纷乱,同在爆炸中失去亲人的家属们哭喊着要厂办给个说法。就是这么个乱哄哄的早上,他飞快的跑,从小马路跑到杜见锋家,告诉了杜见锋他从此成为孤儿。

「我在我姨家住了几年…..」杜见锋抽口烟,「后来就考大学了,没钱念,办的休学入伍,退了之后接着念书。在这边儿工作呢」

「你有出息!」大山猪也抽烟:「我跟着你混就知道你有出息,走,请你吃饭!」

「别别,我等人呢!」杜见锋往里面扫了一眼,排队的人里找不见许一霖。他突然有点心慌,又仔细地找了一遍,还是没看见。杜见锋立刻站不住,仿佛找不到许一霖心里就没了底。他拍拍大山猪胳膊,往他手里塞了一张卡纸:「大山猪,这是我名片,咱们待会儿聊啊!我得进去找个人!」。便利店不大,前面没有,那就是在后面。他几步跨到后面的货架,看见许一霖正蹲着掏架子。

「你…..你这掏什么呢?」杜见锋也蹲下。

『给你找猪骨拉面呢,』许一霖没好气儿,他看见那盒面了,可惜被顶到最里头,他正一个一个把外面的面桶拿出来,伸手掏猪骨的,等会儿还得一个一个给人放回去。

「随便买一个得了」杜见锋把地上几桶方便面拿起来细看:「红烧牛肉的也行」

『那哪行啊,』许一霖掏来掏去,终于摸到了,他探着身子把面拿出来:『本来不回家做饭就够偷懒的了,再不买点你想吃的,我都觉得对不住你!』他一个一个把面桶放回去,站起来,看看购物筐:『买齐了!你的老三样,我跟李哥的盒饭,还有李哥要的….那什么』

杜见锋看着筐里花花绿绿几包卫生巾,萌生了英雄主义,他拎起购物筐,大义凛然:「我去结账,你门口等我!」

许一霖正好也发愁怎么拿着卫生巾去结账,一听杜见锋自己揽下来,赶紧点头:『行行,我外边等你!』

杜见锋结完账,透过玻璃看见许一霖等在门口看手机。小孩儿今天穿了一身黑,也不知道在哪儿买的T恤,胸口上印了一排字:I M YOUR FATHER.走马路上像是占广大人民群众的便宜。他看着低头专注刷网页的许一霖,觉得心里挺暖,便利店的空调呼呼的吹着外面没有的冷风,这让杜见锋每年七月都要失落不已的、几乎要被熔岩毁灭的心似乎开始慢慢恢复正常。

他拿着东西出门,许一霖还在刷网页,落在后面。杜见锋手机震几下,接了条短信:

「小锋:快二十年没见,看你过得还真挺不错,我也放心了。三厂和大院拆了盖小区,我回迁买了套三居室,一出门还能看见从前的小马路。小锋,小时候的事儿别老放在心上,有空了回哈市找我,请你吃猪肉萝卜熬粉条。我有闺女了,你来了让她认你当大爷。大山猪」

雨越来越小,几乎不用打伞。被乌云压顶的西边的天慢慢恢复了火红。东三环堵成了一锅粥,红色的尾灯繁密得像摊在桌上的石榴。7-11的灯箱往下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掉在一个孩子的小黄帽上;手里的塑料袋窸窣有声,盒饭透明的盖子上布满了圆圆的水汽。杜见锋收了手机,想起刚才结账,扫码的姑娘笑眯眯的,还夸他给女朋友买卫生巾是个模范男友。老三样都买齐了,猪骨拉面、虾仁菜团、卤鸡蛋,许一霖探着身子找拉面的模样和以往一样又专注又好看。他从兜里摸出烟盒,空的,许一霖从后面迎上来,往他手里塞了半包烟。

『抽我的』

「你得少抽点」杜见锋数数,抻了一支叼在嘴上。

『这几天累,抽得多』许一霖毫无歉疚的给杜见锋点烟,自己也叼了一支。李清江正在车里打电话,被前车尾灯映的红红的脸上是幸福的笑容。许一霖站在路边,拢着火点上:『给嫂子打电话呢』

「等他打完咱再上去」杜见锋站在他身边,肩膀有意无意的和许一霖挨着。晚霞真美,落日真美,三环真美,堵车真美。老家的筒子楼拆了,国营暖瓶三厂消失在改革开放的浪潮里,昨夜的星辰再也找不见。皮冻、土豆丝、熬粉条,爸爸的二锅头,妈妈没签名的卷子,几十张红红绿绿的糖纸,罐头瓶里的凉白开;这一切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离他远去。穿着拖鞋的男孩子,躲在楼道里哭的男孩子,去姨妈家被当成外人的男孩子;在繁华的北京化成了遥远的记忆。杜见锋突然很放松的叹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塌成柔和的弧度。行道树落下一滴水,在他的肩膀砸出细小的水花。

『感悟人生呢?』许一霖低沉温和的嗓音伴着浓浓的香烟气息袭来,侵入了杜见锋的感官。

「一霖啊,你这百密一疏」杜见锋挺得意的对着许一霖笑。

『哪儿疏了?』

杜见锋晃晃塑料袋,「咱拿什么泡方便面啊?」

『我操,大意了』许一霖愣了一下,也乐:『都赖你,一说老三样我就想不起别的了,待会儿分我的盒饭吧!』

「成,」杜见锋清清嗓子,犹豫一下还是说了:「一霖,你放心吧,老子活了」

『我知道』许一霖答的挺自然。

「你知道?」

『你刚才站我边上我就知道你活了,』许一霖捻灭了烟头,对着杜见锋弯着眼睛笑:『见锋,别老有事儿憋在心里,日子还长呢,你有多大的坎儿我都陪你过,这才哪到哪』

杜见锋听得心里一阵感动,刚想抒发胸臆,就看见李清江降下车窗对他们招手:

「哎!卫生巾买了吗?买ABC的!」

「操!你别喊!」杜见锋弄个大红脸,许一霖也赶紧事不关己抬头望天。路上的几个行人被李清江一嗓子喊得不约而同的捂着嘴笑。许一霖拿膝盖给了杜见锋一脚:『赶紧上去!我这一世英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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